罗护法当然知道焦状元是谁——那是个沉默难以交流的木头,魁梧强大难以对付的劲敌、同时也是个觊觎他心中挚爱的臭狗熊。
罗护法也知道焦状元爱财贪财,明白如果是焦状元出的钱,那么最迟今晚,焦状元就会去富贵门把钱再拿回来。这一点毫无疑问,焦状元在金钱上拥有着绝对的执拗。
但罗护法却不会把这个当作焦状元的缺点,更不会在这一点上诋毁于他。
因为罗护法也知道这个情敌的身世过往,后者的坚持和他的坚持很像,值得尊重。
吕墨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跟谁混在一块,轮得到你管?”
“轮不到轮不到,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罗护法果断低头认怂,先不说这事确实是他没理,就算有理也不成啊,难不成还要跟心爱的姑娘讲道理?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另外罗护法心里比谁都清楚焦状元的重要性,大罗教总坛离不得他和他那几个同道,这也使得多宝楼作为总坛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却无人镇守,若非有焦状元多年庇护,罗护法自己也放不下心。
罗护法必须承认焦状元的强大,以及这么些年来焦状元对多宝楼和大罗教的帮助。
当然,别指望他因此就对焦状元有多少好感,毕竟多宝楼也是付了钱的,每月八千两的数目不低,若是有人在多宝楼闹事需要焦状元出手解决,还有另外的酬金。前者出钱后者出力,自然没有谁欠谁人情一说。
随着罗护法又来上几句插科打诨,把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压了下去。
但姜御的事情却绕不过去。
罗护法答应了葛桂的条件,愿意通过多宝楼以白雾丹悬赏玄云子等星君信徒。
不过也只是悬
赏,既是解心头之怨,也算是偿还了鬼医的人情。
罗护法和大罗教绝不会对星君一脉的弟子出手,即使他对星君有再多不忿,也不可能去挑衅星君。来自六大分教的压力已经让他感到无比棘手,倘若再触怒星君一脉,恐怕大罗教的掌舵者就得换人了。
而且谁都清楚星君的强大,那超越品级的实力,恐怕整座黑市的杀手过去都奈何不得。
座下玄云子等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了长安还好,若在长安城内,谁能杀得死他们?
相比于指望那些杀手,罗护法更好奇青山的想法,问道:“青山准备如何?”
谢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朝廷和观星楼都做出了很多退让。”
罗护法说道:“比如?”
谢周说道:“比如长安城南那些本来属于朝廷的山脉都被划在了青山名下,比如观星楼和紫霞观拿出十几颗百年以上的灵果送到青山,比如朝廷送来金银地契无数,比如秦将军领导的山南道军送来数十把价值连城的宝剑……比如皇帝通过内廷司对外宣布,十年内,赋予青山等同于不良人的执法权。”
罗护法说道:“然后呢,这就不追究了?”
谢周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不然呢?还怎么追究?也没办法继续追究了。”
罗护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青山和许多门派的传承,很重要的考量便是要顾及世间安稳,为苍生计,为天下计,为长安百万数黎民百姓计。
试想,如果青山坚持问罪星君该如何?
青山一脉和紫霞一脉对撞,道门和朝廷对撞,这是无数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所以这些天其实不止有观星楼和朝廷的让步与赔罪,道门龙虎山、青城派、沂山派、北松亭、正一门、
老君观乃至儒门下的圣贤城、国子监、应天书院等都派人前来说情,希望缓解稳定姜御的情绪,以免酿下大错。
这些人的到来不能证明星君的人缘好,当然星君的风评一向不差。
如果那天姜御斩杀星君,这些人同样会去紫霞观和观星楼说情。
罗护法深知大义二字,沉重如山,足以把修行一途中的至强者都压得直不起腰。
但他还是感觉心头有一团火在烧,皱起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青山强者无数,便是一品境的长老都有二十多位,东方瑀的实力更是在我之上,他就没什么别的说法?”
谢周说道:“这是师父的意思。”
罗护法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在想,如果换成他是姜御会怎么做?大抵也会像姜御这样选择沉默,就算罗护法这种自认无情的人,也会对那些无辜者抱有更多怜意,何况姜御,而且从朝廷和观星楼做出的那些让步来看,确实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
……
无论白昼亦或夜深人静,龙楼内始终灯火明亮,只比多宝楼稍弱一筹。
夜深时分,龙楼的院墙前出现了一个戴着黑色铁制面具的人影,这块面具通体漆黑,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抠出五官的空洞,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一袭黑衣,语气微寒,就如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般冰冷。
看着光鲜艳丽的龙楼和不时进出的客人,听着耳边的靡丽之音,谢淮的眼中隐有不耐。
他不喜欢龙楼,甚至可以说厌恶这种地方。
因为他
觉得龙楼里的男人低俗下贱,丢弃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和抱负,就像他和王侯、顺爷和影老等人一样,都希望王尘远离争斗,却都不希望王尘去做一个庖厨。
谢淮
弹指一道剑气探出,跃向龙楼三层某个挂着铃铛的窗口。
随着叮当的声音响动,窗户打开,谢淮的身影从原地消失,落于房内。
这里是月娘的房间,没有太多的瑰丽和奢侈,有的只是属于女子的温和与素雅。
房间内布置有阵法,隔绝了龙楼里嘈杂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月娘裹着宽大的棉服,重新把窗户关上,倚靠着窗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谢淮。
没有人说话。
很长时间后,谢淮才打破沉默看着她说道:“不与我见礼,便是无礼。”
“对啊,您是谢家家主,是杀手榜第四的无面人,我当然得与您见礼。”
月娘掩嘴而笑,没有与他争执,直接欠身施了一礼,随后如朝阳出海般干净利落地直起身子,顿了顿,略带嘲讽地说道:“就是不知桓哥见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她口中的桓哥当然是谢桓。
也就是谢淮的父亲。
按道理来说,月娘是谢桓的妾室,谢淮理应称呼她一声二娘。
如今黑衣楼的王谢族人大多也都把月娘当谢桓的遗孀看待。
但谢淮却不承认。
因为月娘没有名分。
不是谢桓不给,也不是担心李乐萍,而是当年的谢家早已成势成骑虎,只能上,不能下。谢桓心中有忌惮,出于各种顾虑便隐瞒了月娘的存在,不过他待月娘确实是一片真心。
谢淮不肯喊月娘为二娘,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与月娘亲近。
月娘也从来都不喜欢他。
这样就挺好,至少两人都不用顾忌太多的情义和面子问题。
就像现在,谢淮会直接用家主的名义压月娘一头,反过来月娘同样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
“听说你把那两个侍女打发到对面的糕点铺里去了。”谢淮冷冰冰地说道。
月娘说道:“我倒是想打杀她们,可这不是担心家主心疼吗?”
二人说的是曾跟在月娘身边的两个侍女,她们侍奉月娘多年,却被谢淮轻易策反。
月娘最初时对此感到意外,可仔细一想,倒也不是那么的令人意外,因为那两个侍女本身便是从黑衣楼中挑选而来,相比月娘,她们显然会更注重谢淮的意见。
去年腊月月娘返回长安祭祀逝者,适逢长安惊变,月娘极力主张施救谢周。
此事让谢淮感到恼火,便想将月娘手中的权力剥夺,于是就通知了那两个侍女。
但谢淮只是将想法告知,他并不知道月娘搭救关千云的事情,更没想到那两个侍女如此智慧或者说大胆,竟然释放了月娘擅养面首的谣言,试图用这种方法逼月娘退位。
不得不承认,这方法很管用。
但凡影老提醒的稍晚几天,谣言传得更广一些,届时就算谣言被破,月娘也没脸继续在黑衣楼的高层中待下去了。
月娘没有说谎,那天傍晚她确实是想杀了这两个侍女泄愤。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杀意。
因为这两个侍女并非只照顾她的起居,还能帮着经营龙xx楼,是能做实事的人才。
而且那两个侍女只是背叛了她,并没有背叛谢家和黑衣楼,她们也都和朝廷有着不可开解的仇恨,能为黑衣楼所用。
以及……月娘终究是一个念旧的人。
她心里有情有爱,面对两个亲近的贴身侍女,她做不到绝对的残酷。
还是那句话,月娘是为了帮她的桓哥正名,这是她加入黑衣楼的唯一意义。
为了做成这件事,她不介意受些许委屈,也不介意放这两个侍女一条活路。
谢淮明白月娘的心思,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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