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周闭关了。
在回山后的当天傍晚,逍遥峰顶就被布下了极其严密的阵法,相信就算是星君亲自来犯,都没有突破这座阵法的可能。
但长安却乱了起来。
因为玄萍子的手断了,被归来的谢周毫不留情地斩断。
加上这些天堆积的玄风子和金虹观主等人的死,紫霞观当然要向青山问责。
玄风子、玄萍子和金虹观主等人的事与当初玄冥子的事情不同。
玄冥子是死在域外,死在与大夏敌对了数百年、邪修遍地的荒域。
玄冥子在域外的所作所为很难被定义,究竟是利用还是合作?
如果被外界熟知,就算玄冥子不至于被打上叛国重罪,名声却也好不到哪去,若是处理得不好,乃至会影响到整座紫霞观的名声。
所以紫霞对此事闭口不谈,只有几个亲近的师兄弟默默地送了玄冥子一程。
但金虹观主是死在大夏境内,玄风子当着韩城等人的面被杀,玄萍子更是在长安脚下就被谢周蛮不讲理地斩断了手!
这让紫霞如何能忍?
只不过在方正桓看来,所谓的无法继续忍气吞声,真实目的却是为了尽可能的恶化谢周的名声,然后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这样一来,等到星君决计对青山出手的时候,紫霞就能占据更多的大义。
方正桓当然不能任由事态发酵,更不能任由紫霞胡涂乱抹,当即便站出来反驳。
他列举出金虹观主的一条条罪证,将谢周诛杀金虹观主的行为定义成替天行道;又将玄风子和韩城等人在大雪山的作为公之于众,毕竟那片雪原里的夺宝之争本哪分什么正邪,还不是玄风子以铁血手段清理周边的事实有错在先?至于玄萍子断手,方正桓直接将玄萍子不请自来,无端监视的行为示做对青山的挑衅,如此挑战玄门大派,如此蔑视青山掌门的权威,休说断你一手,就算灭你性命又如何?
普通百姓迷糊于双方的各执一词,双方的支持者也因此辩论不止。
但上位者们都明白,这不就是大战开始前的舆论之争吗?
近一年来,类似的辩驳方正桓早就习惯了,发起宣告来驾轻就熟。
在谢周闭关的第三天,方正桓忽然收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玄逸子出城了。
穿着一件寻常布衣,牵了一匹还算不错但完全算不上神俊的马,就那么施施然地出了城。
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李和一个药箱,据说是无心纷争,决意游医天下。
这个消息迅速在长安几大势力中流传开来。
因为玄逸子这个道号,本身就带有一些传奇性。
二十岁的年纪,一经出山就是一品后期的境界修为,据说去年还到了一品巅峰。
尤其他还有那两位比他更加传奇的师兄,紫霞三玄,用冠绝天下四个字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玄逸子这时候出城是要做什么?
所谓游医天下究竟是不是遮人耳目的幌子,暗地里另有目的?
应该是。
至少柴相爷、孙老爷等人都这么人为。
但方正桓几经打听,多番确认,无奈发现玄逸子的离开好像就只是简单的离开。
一直以来,无心纷争都是他对玄逸子的判断。
放在长安这座巨大的名利漩涡里,玄逸子这个善良的娃子属实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游医天下,据说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终于付诸于实践。
只不过方正桓冥冥中觉得仍有深意。
毕竟不管怎么看,玄逸子此时离开,都有种躲、甚至逃的味道。
玄逸子是有目标的,他一路向南,朝着南海走去。
他想去看看海,吹吹海风,而之所以去南海,是因为他还想看一下岭南风景。
玄逸子的速度不快,却也不算慢,离开长安的第五天便出了雍州地界。
按说游医江湖,逢着村镇小城都该多做停留坐诊才对,玄逸子也想这般。
可他总有种时间很紧的感觉,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恐惧的事情在追着他一般。
在离开长安的第五天下午,玄逸子走出了雍州地界。
天色渐晚,便将红马拴在门外,在官道边上的一座破庙留宿。
身为玄门弟子的他依然持着敬意,恭恭敬敬地对佛像行了一礼,随后盘膝坐下,将药箱放到身前,研磨制作起一些常见的药来。
等到这些药材都制作完毕,打包好了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
庙外的青石路上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后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哟,有人在啊。”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几分轻佻,很自来熟地来到玄逸子面前,借着手里火把的光打量了玄逸子几眼,说道:“嘿!还是个道士,住在和尚庙里的道士!”
玄逸子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不没睡呢吗?”
那人自顾说着话,走到外面抱了些干柴过来,又回到玄逸子面前,燃起一堆篝火。
“既然没睡,又在摆弄东西,咋也不生个火?咋的,火眼金睛,看东西不累啊?”
那人笑呵呵地说着,坐到玄逸子面前,从行囊里取出一盒子糕点吃了起来。
“你吃不?”
他抓起一块白糕递到玄逸子面前,两只眼睛笑眯眯的,得像是月牙一般。
玄逸子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笑了,一把填到嘴巴里吃了起来,咕哝着说道:“道爷,你是不会说话吗?”
玄逸子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在他的生命中,同龄的朋友只是两位师兄,他有些不擅长或者说不习惯与其他人交流。
但终归不好一直沉默下去,他看着对方,小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道士?”
“头发啊!”因为吃着糕点,那人有些口齿不清地指了指头发,然后加快咀嚼糕点的速度,努力咽了下去,又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笑着说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你来自那种戒律很多,规矩很多的门派。”
“像是青山啊,南岳啊这些玄门剑宗,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那些门下弟子外出时,更不会像你这样,束着个整整齐齐的道髻了。”
那人一边说着,又拿出一块糕点填到了嘴巴里。
玄逸子喔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
那人又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
玄逸子这才认真打量起坐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这人很年轻,估摸着也就二十岁出头,个子比他稍高,容貌虽算不上俊美但也绝对算得上耐看,笑起来给人阳光和温暖的感觉。就算是有些自来熟,但却完全没有引起他的反感。
或者是玄逸子本能觉得,这人不坏,是他愿意结交的那种类型。
对方和他一样,也是个修行者。
但境界明显还没有突破一品,真气有些斑驳,应该不是什么大派弟子。
玄逸子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判断。
“道爷,咱这是要去哪?”
那人笑着问道。
玄逸子说道:“往南。”
那人噫了一声,说道:“巧了,我也是往南!”
“一路往南!”他接着补充了一句,又看着玄逸子问道:“你一个人啊?”
玄逸子点了点头。
“又巧了!我也是一个人!”那人笑呵呵地说道:“不如一起走?”
玄逸子有些震惊于此人的热情,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道爷不说话,我就权当你默认了啊!”那人凑过来说道。
玄逸子一愣神的功夫,对方便揽过他的肩膀,笑着像是许久未见的兄弟一般。
“别叫我道爷。”玄逸子瓮瓮地回了一句。
“好,不叫就不叫。”那人喝了口水,从篝火底下抽了两根木柴出来,免得篝火烧得太旺,随口问道:“所以,你怎么称呼?”
玄逸子沉默了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多年不用、或者说从来都没有用过、却属于他的名字,认真说道:“沈逸。”
“逃逸的逸?”那人问道。
玄逸子摇摇头,看着他纠正说道。“隐逸的逸、安逸的逸。”
那人愣了下,轻轻嘟囔了一句“那不都一个逸吗”,又递过来一块绿色的糕点,说道:“绿豆味的,来一块?”
玄逸子犹豫了下,接了过来,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
“瞧你那小心翼翼的样,是没吃过,还是怕我下毒?”那人打趣地看着他。
玄逸子噎了一下,事实上,他确实没吃过绿豆糕。
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但打小入山修行的他,基本上就没接触过什么世俗的东西,就连世俗的父母,都只有记忆中见过的一面。
据说那对夫妻过得不错,因为他的缘故,连带沈家在那片区域都过得不错。
只是他和沈家,除了血缘的羁绊,早也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玄逸子吃着绿豆糕说道。
那人放下手里的糕点,看着玄逸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能骗你不?”
玄逸子愣了下,无奈一笑,说道:“能。”
“呼,那就好。”那人说道:“我叫陈望,西北望长安的望,希望的望。”
他说得如此耿直,一时间玄逸子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骗了。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陈望”是在骗他了。
“这是个假名字。”
那人直接自曝,当然他不会告诉玄逸子,他真正的名字唤作王尘,而王尘二字,反过来的音形便是陈望,随即又安慰似的对玄逸子说道:“不过你放心,这名字我也用好些年了,虽说是假的,但不算特别假。”
玄逸子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地嗯了一声,一副“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二人围着火堆,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吃完了那盒子里所有的糕点。
然后王尘睡觉,玄逸子打坐护法,一直到第二天破晓,二人骑着马,一同向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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