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在太安城的时候,你总喝南寒的入喉刀,不喝其他酒。入喉刀当然不错,但入喉太过辛辣,一般人承受不住,出了南寒,没有多少地方爱喝。我这里可没有入喉刀招待你,你就尝尝东河道的琼花露吧。”
高通一边说话,一边给萧北梦斟上了酒。
“小时候,总看母亲喝入喉刀,等母亲走了,自己偷偷尝了一回,就爱上了这个味道,还别说,若论驱寒,酒中当推入喉刀。”萧北梦微微一笑。
高通却是摇了摇头,道:“世子,若说酒烈驱寒,漠北的沙中泉不比南寒的入喉刀逊色,都是入喉如吞火。只是可惜,自从嘉元之乱后,已经没有人能酿出正宗的沙中泉,让一代名酒从此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南寒的入喉刀,我曾想办法弄到过,并在甘淄城售卖,但受众不多,甘淄城里的人喝不惯这种烧喉的烈酒,都喜欢喝酒性温和的琼花露。”
“酒如其人,漠北军曾经无敌于世,如今南寒军兵雄天下,可能就因为他们爱喝烈酒的缘故吧。”
萧北梦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与高通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琼花露入口绵柔,与南寒的入喉刀比起来,就像细皮嫩肉的娇娘子相较于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说不上谁优谁劣,各有千秋,全凭个人爱好。”高通也是一口干。
望香酒楼的琼花露,自然不是向井的“琼花露”可比的,酒香扑鼻,余味回甘。
萧北梦给高通倒上了一杯酒,道:“去了州牧府,我就会离开甘淄城。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这一杯,我敬你,万事安全为上,性命最重要。”
高通嘿嘿一笑,道:“世子,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一个酒楼掌柜,安分守己的,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世子你,如今顶了个学宫特席的身份,不亚于头顶悬着利剑,看似身份尊贵,人人追捧,实则犬狼环伺,步步杀机。”
“喝酒!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要谈这些伤脑筋的话题。”萧北梦再次端起了酒杯。
两坛琼花露喝完,萧北梦和高通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几年不见,酒量倒是长了不少。看来,你没少拿望香酒楼里的美酒,假公济私。”
萧北梦微笑着起得身来,道:“这说书人,说了老半天,我想听的半句没有,全是些调动情绪,吊人胃口的套路。
今天就喝到这里了,我得走了。”
“世子,时候还早,我们再喝一坛?”高通显然有些不舍。
“不喝了,八方客悦旅店里头,还有一尊大神要伺候呢,我这一趟巡游的安全,可全着落在他的身上。”
萧北梦摆了摆手,道:“我走的时候,你安排一位伙计,给我挑几坛琼花露回去,年份越久越好。饭钱和酒钱,我会让人送过来。”
“世子,在自家酒楼吃饭,哪里还用得着掏银子。”高通接了一句。
“吃自家的饭,喝自家的酒,却让别人来掏银子,岂不是更香?”萧北梦的嘴角高高地上翘起来。
说完,他拍了拍高通的肩膀,缓步走出了包间。
在出门的时候,高通在背后高声说道:“世子,请恕高通不能出门相送,您自己保重!”
萧北梦在门口停了半息的时间,而后背对着高通,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一楼的客人们看到萧北梦,自然十分关注,但生怕惹火烧身,都只敢偷偷地瞟上两眼。
萧北梦面带浅笑,目不斜视,不急不缓地走出了旅店。
与此同时,一位身材魁梧的酒楼伙计跟了出来,挑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竹筐。
萧北梦在街头快速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锁定住了一名身着黑衣、假装过路的高个男子,并对着他挥了挥手。
高个男子稍一犹豫后,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银子,你去把我的饭钱和酒钱给结了,不多,也就三百两。”萧北梦淡淡地看着陌生的高个男子,全然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高个男子闻言,脸色大变,他实在无法理解,萧北梦到底在望香酒楼里吃了什么,居然要吃掉了三百两银子。
“萧特席,我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呢。”高个男子自然不敢违背萧北梦的意思,但是,他身上确实没有三百两。
萧北梦轻轻一抬眼,道:“你身上没有,难道就不能向人借么?就这条街上,你的同僚就不下二十位,肯定能借到三百两。”
高个男子面容苦涩,犹豫不决,三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反正最后买账的是杜州牧,你哭丧着脸做什么?”萧北梦的语气当中已经带着几分不悦。
高个男子当即脸色一白,连忙告罪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借银子去了。
片刻之后,高个男子急步回来,已经凑齐了三百两,效率不低。
“赶紧去把银子付了,磨蹭了这么久,人家望香酒楼的掌柜不准还认为我这是要吃霸王餐呢。本特席出门在外,只赏银子,不欠人银子。”萧北梦出声催促。
你要赏银子,倒是拿自己的银子赏啊!
高个男子心里直欲骂娘,面上却是恭敬万分,应了一声,连忙跑进了望香酒楼。
很快,他从酒楼出来,向着萧北梦拱手说道:“萧特席,银子已经结清了。”
萧北梦点了点头,道:“事情办得还不错,你回去跟杜州牧说一声,晚间的时候,我会登门叨扰。”
高个男子闻言,面色喜色。
萧北梦微微一笑,晃晃悠悠地往前去了,望香楼的伙计挑着酒,落后十步跟着,不近不远。
伙计一直将酒送到了八方客悦旅店,并送到了荷字号房,才离去,得了萧北梦二两银子的赏赐。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还想着我。”江破虏看到摆成一堆的琼花露,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喜笑颜开。
“前辈,您今天不去听书,算是亏大了。说书人讲的漠北白衣女剑仙的事迹,那可真叫一个精彩,……。”萧北梦添油加醋地描绘着。
“连柳红梦都称不得剑仙呢,这么一个年轻女娃,能被叫成剑仙?”江破虏不屑出声。
“人家姑娘的修为虽然不够,但她单人单剑,杀了近千的黑沙骑兵,就冲这一点,就当得起剑仙二字!”萧北梦高声回应。
江破虏轻哼一声,道:“人都没见着呢,光听别人瞎叨叨几句,你就想当护花使者了?”
“前辈,我说的是事实,现在敢去漠北杀黑沙骑兵的人,都是英雄,都值得我们称颂。”萧北梦据理力争。
江破虏嘿嘿一笑,“杀黑沙骑兵就是英雄了?人家漠北三部的人,这些年没少杀黑沙骑兵吧,你看看,天顺把他们当英雄了?非但没把他们当成英雄,还把他们当成了头号大敌。”
“前辈,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萧北梦沉声说道。
“杀的都是黑沙骑兵,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这么多年,漠北的那些黑沙骑兵,若不是有漠北三部在牵制着,他们会老实地呆在沙漠里?北三州能不起烽烟?
就因为漠北三部不向天顺皇朝臣服,他们抗击黑沙骑兵,就不被敬服传颂,你的道理也太偏了吧?”江破虏白眼直翻。
萧北梦也觉得理亏,但仍旧说道:“漠北三部曾经归附在漠北楚氏帐下,楚氏的反叛行动,他们未必就没有参与。
嘉元之乱,天下百姓所受的苦难,漠北三部难辞其咎,他们又有何脸面能得到天顺百姓的感激和传颂?”
江破虏沉默了一会,缓声道:“小子,你在藏书馆读书五年,应该很清楚,书写历史的,从来都是最终的胜者。
你经历过嘉元之乱么?见过漠北楚家军么?
我经历过嘉元之乱,我直面过黑沙骑兵,我也见过漠北楚家军,更见过楚重云。
当世的四大名将,能与楚重云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你爹萧风烈。”
说到这里,江破虏的神情明显激动起来,接着说道:“如此人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八万漠北骑兵进到不利于骑兵冲锋的石门山,便等于是自断其翼。
八万漠北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只要楚重云想,便能兵锋所向,势如破竹。但是,他却最终选择了把自己困死在石门山。
其中原因,真是当世的史书上写的那样么?”
萧北梦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看到江破虏越来越激动,便连忙笑道:“前辈,这些家国大事,咱们就不去操心了。我眼下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呢,当下最紧要的,是把自己的事情给理顺了。”
“跟我斗嘴,你还嫩着呢!”
江破虏一挥手,将一坛琼花露给摄了过来,道:“跟你小子说这么多的废话,把我嘴巴都说干了。赶紧让厨房炒几个小菜来,我要喝两杯。”
“前辈,人家州牧府的宴席已经备了一整天,免费的不去吃,哪里能在这里吃花银子的。”
萧北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接着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前辈若是饿了渴了,我们现在就去州牧府。”
说完,萧北梦快步去到了江破虏的身边,将他手里的琼花露给取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和其他酒放在一起,并说道:“前辈,这可是我孝敬给您的,花了不少银子呢,得慢慢喝,才更有滋味。”
“抠搜!坐拥南寒四州的萧风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抠搜儿子?”江破虏白眼直翻。
……
黄昏的时候,萧北梦将荷字号房中的琼花露给搬上了马车,而后结清了房钱。
去州牧府会过杜子腾后,他便准备直接离开甘淄城。
夜幕降临,一辆老旧的马车从八方客悦的后院驶了出来,赶车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正是江破虏。
马车刚刚从八方客悦动身,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州牧府。
州牧府内,立马有一队骑士疾驰而出,为首正是典猛,人数不多,一共只有十骑,典猛和他的部属们都穿着便服,卸去了铠甲。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典猛便看到了萧北梦的马车。
“见过江前辈、见过萧特席,典猛奉州牧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典猛老远便让部属们停了下来,而后跳下马背,快步去到了马车前,高声地恭敬说道。
江破虏停下了马车,淡淡地看着典猛,没有说话。
萧北梦把车门打开,微微一笑,道:“有劳典将军了。”
“这是典某的荣幸!”典猛朝着萧北梦和江破虏拱了拱手,而后快速上马,领着一干部属缓缓在前头领路。
夜色渐浓,马车终于抵达了州牧府。
州牧府已经临时撤去了门槛,让马车直接进到了府中。
杜京早早地候在了一旁,不等马车停稳,就连忙跑了过去,对着江破虏和萧北梦连连行礼。
一番不痛不痒的寒暄之后,杜京引领着萧北梦和江破虏去到了州牧府的客厅,杜子腾和杜知舟正等在客厅中。
见到萧北梦和江破虏进来,杜子腾和杜知舟连忙起身。
“淄州杜子腾,见过江前辈!江前辈能大驾光临,是我杜家的荣幸!”杜子腾满脸笑意,恭敬地向江破虏拱手行礼。
杜知舟跟随在杜子腾的身后,也是恭敬地向江破虏行礼。
“杜州牧客气了,遥想当年,杜牧甫杜前辈,一剑斩火龙,令天下景仰。”江破虏点了点头,缓缓出声后,便自顾自地坐到了餐桌旁,等着开席。
“萧特席,我们又见面了。”杜子腾淡淡地看着萧北梦,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见过杜州牧,上次一别,甚是想念。”萧北梦微微一笑,也没有向杜子腾见礼的意思。
杜知舟静静地看着萧北梦,缓声道:“萧特席,你不是说要将我们杜家的东西归还么?”
“这么快就要谈正事么?我还以为杜州牧几次来请我,主要是为了请学宫特席吃饭呢。”萧北梦嘴角微翘。
“办完正事,再吃饭不迟。”杜知舟眼含笑意地出声。
“我可是来吃饭的,你们要谈事情,我不反对,但不要碍着我吃饭。为了美美地吃杜州牧一顿饭,我可是特意饿着肚子来的。
若是这顿饭吃得不开心,我可就要拿藏在客厅斜对面红门院子里的那位上三境高手撒气了。”江破虏低沉出声。
杜子腾脸色一变,而后打了个哈哈,道:“客人进门,当然是先吃饭,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说完,杜子腾向着杜京使了个眼色,而后坐到了江破虏的身边。
“萧特席,您请!”
站在一旁的杜京连忙快步过来,引领萧北梦入席。
座位坐定,杜子腾坐在主位,江破虏坐在他的左边,杜知舟坐在他右边,与萧北梦面对面。
而杜京坐在萧北梦的下方,敬陪末座。
杜子腾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提议众人一起举杯。
一杯酒下肚,宴席正式开始。
“江前辈,您的大名,杜子腾早已如雷贯耳,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这一杯,我敬您。”杜子腾单独敬了江破虏一杯。
江破虏也不废话,直接喝掉杯中酒,而后快速着扫荡桌前的美食。
杜子腾之后,杜知舟和杜京兄弟俩连忙起身,继续向杜子腾敬酒。
江破虏来者不拒,一口便干掉了杜子腾刚刚给他斟上的酒。
依照萧北梦的意思,不花银子的酒,不喝白不喝。更何况,州牧府的琼花露可是上等的。
至于萧北梦,杜子腾却是没有敬酒的意思,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杜知舟。
杜知舟眉头一皱,稍作犹豫后,端起了酒杯,道:“萧特席,前日在城门口,多有得罪,还请萧特席多多包涵。”
“得罪谈不上,倒是我那一拳没有收住力,伤了杜大公子,颇有些过意不去。”萧北梦看到杜知舟不情不愿的模样,微笑出声。
杜知舟的脸皮一阵抽动,看到杜子腾眉头微皱,他强行忍住心中的怒气,露出了笑容,道:“萧特席的拳头的确够硬,只是可惜,没有元力加持,要伤我怕是不容易。
这杯酒,既是表达我对萧特席光临我们杜家的欢迎,也衷心地祝愿萧特席能早日修出元力。”
说完,杜知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杜大公子的心意,本特席心领了。不过,本特席不胜酒力,就意思意思,还请杜大公子见谅。”萧北梦轻轻地抿了一口,就将酒杯给放了下来,杯中的酒像是根本没有动过一般。
杜知舟恨不得摔了身前的杯子,但为了顾全大局,他只得强行忍住心中的怒意,闷闷地坐了下来。
“萧特席,我们当初也是不打不相识,如今能坐在一起喝酒,这是我们的缘分,为了这段缘分,我敬您。”杜京做出恭敬的模样,向萧北梦敬酒。
“不打不相识,这话说得妙。同样是和我动了手,杜二公子的洒脱和大度,就远不是某些人可比的。”
萧北梦看似无意地扫了杜知舟一眼,接着说道:“为了这段缘分,为了杜二公子的大度,本特席舍命陪君子。”
把话说完,萧北梦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还把酒杯倒了过来,涓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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