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的床只有一米二,睡不下姐弟两个人。
阿方说他是个小男子汉,不能让姐姐打地铺,他让姐姐睡在床上,他睡地板……
李知圆一点儿睡觉的心思都没有,她为弟弟的事情心烦意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弟弟在老家金泉镇中心小学读书。
小学质量一般,但足球是学校特色。
十一放假,学校组织球队训练,主力队员梁成方理所当然地进了集训队。
就在10月3号这天,他们照常训练,阿方射门,却打中了守门员的眉骨,那个小朋友的眉骨就骨折了。
小朋友是阿方的好朋友,也是阿方组建的小区童子军中的一员。李知圆认识他,他的小名叫豆豆。
豆豆被送去了医院,一路上都在为阿方开脱——阿方不是有意的,自己受伤,只能算倒霉。
总之,豆豆不想让阿方受责罚,也不想让家人骂阿方。
按照法律规定,豆豆参加学校组织的足球训练,那就应该了解这项运动的危险。了解之后,他还是参加了,那就属于“自甘风险”,受伤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但豆豆的家人却不这样认为。
他们找到李知圆的父母,让他们赔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一万块钱。不赔的话,那就法庭见。
“那就让法官来判吧,看看需要我们赔多少。”妈妈姜秋萍诚恳地跟对方说道:“你们放心,只要法官判,我们绝对不会赖账的。”
姜秋萍原本打算先给豆豆家一千,尽一下心意,补偿豆豆;可老梁却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自己的形象,人家要多少,他就赔多少。
老梁只求一个速战速决,息事宁人。
……
姜秋萍被丈夫气得半死。
这个男人,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生怕周围人说自己一点儿不好。
这个学期,老梁升任金泉镇中心小学的副校长,他担心这件事处理不当,别人说他偏袒儿子……他宁愿花钱买个清净,让自己“以德服人”的圣父形象更加光辉灿烂。
他跟妻子要钱,妻子不给。
在很早以前,姜秀萍是学法律的,在县里的法院工作过几年。
对这种情况,她多少了解一些。
足球比赛原本就是对抗性很强的运动,学校在组织比赛时应该将风险告知给学生,学生也都知道踢球容易受伤。
阿方不是故意伤害豆豆的,而且,在豆豆受伤后,阿方积极施救,并没有逃避责任。
这种情况,就算告到法院,法院也不会判他们赔偿的。
但豆豆终究是被阿方踢到的球砸到的,姜秋萍过意不去,愿意给豆豆一些补偿。
姜秋萍把这些告诉给丈夫,并说道:“如果是老师没有尽到告知的责任,那学校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给豆豆一千块钱,是我们出于人道主义精神……”
“所以说,豆豆受伤,就只能算倒霉了吗?”老梁打断了妻子的话。
姜秋萍愕然。
老梁又说道:“如果我不赔钱,人家怎么看我?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只会说咱家仗势欺人,耍无赖。”
“仗势欺人?”姜秋萍怒了:“咱家有什么势?你当个副校长,算势力?”
老梁又耐心地说服妻子:“你都离开法院那么多年了,有些法律条文或许已经改了,咱们赔了钱,就不用再想了……何苦闹上法庭?”
姜秋萍被气得大喘气,说道:“老梁,你都不了解一下法律,不了解豆豆真实花了多少钱,就按照人家要求的数额赔……你在心虚什么?法律都说你儿子没罪,可你却已经认定了你儿子有罪!你这么做,就是坐实了你儿子是故意伤害队友的!你这是在害阿方!”
老梁嘴硬道:“那,总比起冲突好。都是街坊邻里,不要结怨。”
……
姜秋萍被丈夫气得心口疼。
阿方想拉架,结果又被他俩一顿骂。阿方很委屈,背上书包就找姐姐去了。
……
说完这些,阿方已经睡眼朦胧了,他问道:“姐姐,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错。”李知圆说道:“竞技体育就是这样,难免会受伤。我们培训过,参加训练和比赛,就是自甘风险。我以前跟汪若曦切磋,还被她划伤胳膊呢……这些事情,不管怎么小心,还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我们情况不太一样,我们运动员都是有保险的,去医院也不花钱。”李知圆又问道:“阿方,你以后还敢踢球吗?”
阿方抠着手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敢。”犹豫半天,阿方说道:“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呢。”
……全世界都拿执拗的理想主义者没辙。
李知圆很执拗,弟弟跟她一样执拗。
阿方哈欠连天,靠在姐姐身上睡着了。
李知圆轻轻把弟弟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
快十二点了,书房的灯还亮着。
李知圆敲了敲门,大伯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请进。”
大伯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好几年前,他读了在职硕士;从去年开始,他攻读在职博士。
他真的很努力……
李知圆由衷说道:“大伯,你也太拼命了。”
“不拼命怎么办?”大伯合上书,盯着李知圆,话里有话:“只有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知圆觉得这句话很别扭。
她说道:“大伯,您确实努力,但您也很幸运,因为你的努力都有了回报。有很多人,并不是努力就会有好结果。”
大伯冷笑了两声。
李知圆握紧拳头,说道:“我妈妈还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呢,以前还在法院工作。如果我妈妈像您一样,天时地利人和,那她现在也可以过得很好……”
大伯傲慢地说道:“天时地利人和,这确实是运气,但更多的是能力。”
……
每次跟大伯聊天,李知圆都感觉很郁闷。
大伯滔滔不绝:“比如说,你爸妈连运动潜在的风险都预感不到,稀里糊涂地把阿方送去参加集训,然后阿方惹了祸,他们就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解决这些事情。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抱怨、争吵,让家庭失和。即便当下有好机会,他们也把握不住。所以,我从源头上避免了这些意外情况。我们家雁子,她坐到我车上时,她抠鼻屎、抠眼屎这些行为我都是不允许的。因为她做这些动作,很有可能会在刹车时伤到自己。你看,我连这些小细节都能考虑得很周到,雁子是绝对不会像你弟弟一样让人不省心的,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让我们操心过,所以我们能在工作上全力以赴。”
不愧是老教师,说教起来,没完没了。
李知圆点点头:“多谢大伯,我学到了。”
大伯微微诧异——这丫头居然不顶嘴?
而李知圆想的是——这种精英思维,学习一下也未尝不可。以后,她也要做到未雨绸缪。
李知圆说道:“大伯,您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我问了阿方的想法,他以后还想继续踢球。”
大伯一愣,骂道:“莽夫!”
“阿方不够完美,不够成熟,但他绝不是莽夫。”李知圆说道:“踢球是他的理想,他有追求理想的权力。”
大伯冷笑道:“说得好听!他知道什么是理想?他的理想应该是老老实实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
李知圆纠正道:“他的理想是努力踢球,以后做一个对中国足球有贡献的球员。”
……
大伯短暂失语。
李知圆继续说道:“听起来像痴人说梦,但……只有孩子才有做梦的机会。只要他足够坚定,我就不会打击他的梦想,我爸妈也不会。”
大伯继续冷笑:“你爸妈懂什么?一味顺着孩子的意愿,只会让孩子完蛋!”
“我完蛋了吗?”
李知圆问道。
大伯又是一愣。
李知圆又问:“大伯,我进了南州大学,在你眼里,是完蛋了吗?”
大伯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只是运气好。你毕业之后,能做什么?一年能赚多少钱?到那时候,你才有资格说有没有完蛋。”
“好吧……”李知圆说道:“那就等等看,我会不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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