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一疏忽,谢意也就不知道,奚松浩浩荡荡出了宁远侯府,见了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询问,只含含糊糊地说这是侯府赔礼道歉的心意。

    这话说的不算错,可配上奚松那欲言又止、强忍气愤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谢意想明白后猛地一拍桌子,“这个奚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他哪是讨债,分明是想留一个咱们侯府的把柄在手里。

    光明正大从侯府抬这么多东西出去,日后随他如何编排咱们侯府都要任他拿捏。”

    舒氏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奚松不是武将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

    说这又在谢意胳膊里重重地拧了一把,“都是武将,你怎么就蠢成这副猪样,大好的局面全都叫你毁了!”

    谢意不敢多言,硬生生挨了顿骂。

    却说奚松回府,只觉身心俱疲。

    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脑子放空着,长梧便进来了,“老爷,庄子上寄来了一封信。”

    奚松下意识接过,便见了上面【父亲亲启】几个字。

    缓缓拆开,里头写满了奚应雪对他这个父亲的担忧与挂心。

    又恨自己往日不懂事,以至于这种时候没能在父亲和祖母面前尽孝,未能尽到嫡长女到职责。

    奚松顿时心中一软。

    这几日奚府风声鹤唳,被打发到京郊庄子上的奚应雪反而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再加上奚应莲做出这等让他失望的事情,这会再看到奚应莲字里行间满是诚恳,以往对她的厌恶和失望不知不觉便消失了。

    做父亲的总是这样,若非逼到极致,总是不会对自己儿女真正绝情。

    “雪儿在庄子上住了这许久,应该是知道厉害了,你亲自带人去将她接回来吧。府里孩子多,母亲想必也高兴。”

    长梧连忙应下,果然亲自出发去了庄子。

    不过走之前,还是给奚应芷送了个口信。

    听了这个消息,梧桐顿时急了,“大姑娘这庄子上住了一个月都不到,老爷就将她接回来,全然忘记她和夫人是如何委屈姑娘了。”

    “别胡说八道。”奚应芷刚洗了个澡,正拿梳子蓖着头发。

    “父亲为人宽厚仁慈,这份仁慈自然对每个姐妹都是一样的。正所谓远香近臭,大姐姐不在身边,父亲自然只能想着她的好。”

    梧桐愁眉苦脸,“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姑娘回府来欺负姑娘吗?”

    奚应芷面上透着丝疲惫之后放松的舒适,“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大姐姐本人不足为虑,若没有夫人替她遮掩,她那点子小心思简直不够看。”

    梧桐很喜欢听她分析这种彼此之间的局面和优劣,这会便亮晶晶地看着她。

    奚应芷莞尔一笑,让她替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站起身,“厨房上的红泥枣糕应当是做好了,提了去看看父亲吧。”

    主仆二人到时,奚松正在院子里舞刀。

    见了奚应芷,耍完最后几招便收了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可是有事要找爹爹?”

    奚应芷上前行礼,抬头轻声道:“父亲,女儿想求您原谅夫人。”

    奚松的脸瞬间就沉下来,“提她做甚。”

    在奚松心里,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多半就是她这个嫡母管教不严的原因。

    不然都是他的种,芷儿怎么就如此乖顺懂事呢?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能原谅她的薄情,可姚氏如此品行,不配做奚府主母。”

    奚应芷似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出一副后悔的模样,欲言又止道:“可是大姐姐若是知道夫人受委屈,定然会心疼。

    女儿知道大姐姐本性高洁,以往举止偏颇,大抵也是因为想维护夫人的缘故,女儿不愿大姐姐再入歧途。”

    这话果真让奚松大受触动。

    都说男人小的时候看的是家世父母是否显赫,中年的时候看的是妻子是否温柔贤淑,到老了就是看儿女是否出息孝顺。

    他这一辈子,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本以为妻子是个贴心的,如今看来也是凉薄。

    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女了。

    若再纵着姚氏这么祸害府中,他怕是最后这点指望也要落空。

    捏着拳头在院子里困兽般踱步片刻,忽地下定决心道:“西院侧厢搭了个小佛堂,以往姚氏便时常去拜祭,如今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合该让她多拜一拜。”

    奚应芷了然。

    这便是要软禁姚轻黄了。

    这倒与她设想的结果差不多,不过奚松终归还是留了几分余地,给姚轻黄找了这样一个礼佛的由头,没真的让她颜面扫地。

    思忖片刻,奚应芷又笑道:“若菩萨能保佑父亲长命百岁就好了。”

    女儿笑颜单纯,如花绽枝头,奚松心底有前所未有的骄傲与温情。

    他并不信这种鬼神之说,不过还是接了女儿的话头,“若能长命百岁,爹爹以后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今日在宁远侯府的事情,面上又挂了点怒容,“你可不知道,宁远侯夫人那个老婆子,居然还臭不要脸地说要娶你进侯府给谢文渊当正妻。

    我险些没大嘴巴子扇她,他儿子那不要脸的烂货贱货也敢肖想你!芷儿,日后他们若对你冒犯了,你只管骂回去,爹给你做主。”

    “爹……”奚应芷嘴唇嗡动,未能成言。

    她不禁在想,若前世奚松知道她被谢文渊轻薄,又遭他毒手,是会觉得自己丢人,还是会为自己讨回公道呢?

    那终归是未解之谜了。

    奚应芷悲哀地想到,这辈子的自己哪怕过得再好,也终归不是前世那个软弱的奚应芷。

    那个胆怯可怜的姑娘,早就在一次次的践踏中丢了性命。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低落,奚松连忙又换了话题,“今儿个多亏你想的法子,叫宁远侯府好生出了回血。

    你倒是算得准,知道他们会乖乖交出这些东西来。今日见宁远侯那老匹夫的神色,我险要以为他会因为肉痛跟我撕破脸呢。”

    奚应芷从他话语中拼凑出宁远侯那副憋气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

    她问宁远侯府要的,都是前世宁远侯府抬来奚府做奚应雪聘礼的东西。

    那张聘礼单子奚应雪中她面前明里暗里炫耀过不少次,她早已烂熟于心,俱都是说得出来历的好东西。

    这回要让宁远侯府出血,她自然不能放过。

    正乐呵着,奚松又压低声音,“这回你受委屈了,爹爹都看在眼里,这些东西我都收着,给你做嫁妆出嫁。”

    奚应芷顿时红了脸,“父亲说的什么话,女儿哪里就要出嫁了。”

    说着似是避之不及般扭头就走。

    奚松大笑,旋即却是生出淡淡的惆怅。

    他的女儿有勇有谋,才貌双全,可配世上最好的男子。

    却偏偏,摊上他这么个没用的爹……

    奚应雪回来得很快。

    奚应芷本以为她回来会到自己面前来耀武扬威一番,没想到奚应雪这回却像是学聪明了。

    回府后只乖巧地到了奚松和老夫人面前请安,别的动静却没有了。

    奚应芷提着心提防了几日,见状便也将她丢在脑后了一些。

    因为,麓山书院后山正式开始收男子入学了。

    顺带着,女子这边也要开始招募新的学生。

    消息一传出,许多人都坐不住了,陈锦一大早便来了奚府。

    “听说奚二姑娘前阵子受了惊,一直想来探望却又怕打扰了您,这会子才过来,二姑娘可千万别嫌我来得晚了?”

    不得不说陈锦也算是个人物,之前和奚府姑娘争锋相对时,没少在口头上挤兑奚应芷。

    这会有求于人起来,面上挂着十足真诚的笑,全然没有勉强别扭的意思。

    尤其是,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各个手里都捧着重礼,其热情的姿态任谁都摆不出冷脸。

    更何况,奚应芷跟她本身也算不上有着过不去的恩怨。

    两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就亲亲密密起来。

    “以往不知道二姑娘是这样的妙人,如今结交只觉得相逢恨晚,以往这十几年竟都虚度了。”

    奚应芷抿唇做着羞涩的模样。

    她其实很欣赏陈锦这种拉得下身段落落大方的性子,这正是她最做不来的这一点,有心想在陈锦身上学习一二。

    “我也没想到陈姐姐这般好性子。”

    你来我往几回,陈锦就切入正题:“咱们若是多些时候相处就好了,二妹妹,听说如今麓山书院招女子,要有原本的学生推荐才能考试。

    你觉得姐姐的学识能去考试吗?会不会贻笑大方?”

    奚应芷沉吟片刻,正要说话,门外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二妹妹若要推荐别的学生入学考试,我这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奚应雪。

    奚应芷心中一动,收了原本要说的话,敛了眉毛问道:“大姐姐说的是谁?”

    这是奚应雪从庄子上回来之后,第一次和奚应芷见面。

    如果说她以往身上还有身为小女儿的装腔作势和傲慢,如今的她,却是浑身阴沉,眉目之间满是不动声色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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