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释星云卜算的当口,奚应芷轻声问道:“你不是在禁足吗?怎么我瞧着你像是来去自由的样子。”

    裴如璋斜乜着她,想问她是不是嫌自己烦。

    忍了忍才没说出口,改而道:“皇帝不会和我计较。”

    奚应芷又没话了,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问。

    这下裴如璋心中顿时有些憋闷,殿内亦安静下来,只有释星云转着佛珠沉而缓的声音,落在众人心头,越发凝滞。

    好在释星云卜得很快,掐算了一番,沉吟道:“下个月初八,便是好日子。”

    奚应芷吃了一惊,“这也太急了。”

    又冲着裴如璋解释:“我不是觉得方丈算的日子不好,只是家中怕来不及准备。”

    裴如璋尚且没回答,释星云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女命慧光映乾坤,福泽深厚映星痕。凶厄消散如云烟,能破万难化吉辰。

    奚二姑娘八字遇水生木,如璋的八字为金金相刑,这门婚事若成,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奚应芷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裴如璋勾唇,口气柔和:“你若觉得不好,不如叫方丈重新算。”

    奚应芷悻悻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里还能有什么话说?

    这个人,惯爱将便宜占尽了,偏还要占个理字让别人无话可说。

    等哪回叫自己捉住机会,非叫他狠狠出个丑不可。

    裴如璋不知她心中所想,不过,就算叫他知道他也只会高兴。

    他恨不得奚应芷心中时时刻刻想着他,没功夫去惦记别人。

    定了日子,裴如璋陪奚应芷在寺中用午膳,席间见着她吃得不多,那合心莲叶羹更是碰都不碰。

    心中暗暗记了一笔。

    下山后,裴如璋马不停蹄地将合过的八字送到奚府,顺带着定好下聘的日子。

    奚松在裴如璋面前还是那副敬仰崇佩的姿态,又听他说婚期女儿也同意了,自然更不会反对。

    至此,这桩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

    裴如璋回了裴府,特意让人将梁羽叫了过来。

    梁羽在家中正失魂落魄着,见了藏剑,顿时一阵心虚。

    “王爷忽然召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藏剑笑眯眯的,“王爷自然是不会无故召你,不如你想想,最近做了什么错事?”

    梁羽心中越发如鼓擂般心慌,强颜欢笑道:“我哪里会做什么错事,藏剑大人若知道内情,还请指点一二。”

    藏剑但笑不语。

    梁羽几乎是脚步虚浮着进了端亲王府,到了王府,却没见裴如璋如往日一般一身冷意,反而唇角含笑,一副好事将近的样子。

    梁羽心中又酸又涩,忽然连寒暄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几日你可还在京郊的大营办差事?大营可有什么异动?”

    裴如璋语气和煦。

    梁羽只得打起精神,“回王爷,卑职每日都盘查大营,并无异动。”

    裴如璋点头,“你既然这么说,我自然相信。若不是知道你的能耐,当初我也不会将你从牢中捞出来,又如此重用你。”

    梁羽愈发汗颜。

    “王爷大恩大德,卑职铭感五内。”

    “说什么恩不恩的。”裴如璋起身,负手走到梁羽身边。

    他身量颀长,比梁羽足足高了半个头,虽然气势惊人,偏语气极其愉悦:“不必你报恩,不过倒真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梁羽垂首作揖,“但凭王爷吩咐,卑职莫敢不从。”

    裴如璋笑得意味深长,“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可惜我家中没有男丁陪我迎亲,不知阿羽可愿意做我的男傧相?”

    梁羽手掌明显抖了一下。

    旋即强颜欢笑道:“王爷要成亲了,定的哪一天?”

    裴如璋笑容和煦地吐出一连串冰冷的话语:“下个月初八。”

    梁羽只觉得自己才萌芽的少男心,被这句话插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见他久久没有答话,裴如璋挑眉,“阿羽可是不愿意?”

    若是可以,梁羽当然是想拒绝的。

    可惜,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端亲王对他恩重如山,比亲爹还要深重几分,他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又怎会连一个小小请求都不答允。

    因此哪怕这会心如刀割,他仍是笑道:

    “卑职身份低位,本是不敢出现在王爷的婚宴上为王爷蒙羞。可王爷既然抬举,卑职愿意。”

    裴如璋朗声一笑,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我从来没有因为所谓的身份和出身而看轻你,让你做男傧相也算不上什么抬举,只是这种喜事,想与你分享而已。”

    梁羽心头更痛,痛得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感激更多,还是酸涩悲伤更多。

    裴如璋欣赏了一会他的神色,方才觉得心头的憋闷散去几分。

    “此事就这么定了,一会府中要去奚府下聘,你也顺便去一趟,好熟悉熟悉路程。”

    梁羽笑得比哭还难看,“卑职遵命。”

    上回裴府送到奚府的定礼就已经多得堪比寻常官家贵女家的聘礼,这回正儿八经下聘自然更加大张旗鼓。

    光是珠宝首饰就收拾了足足十口大箱子,就这么随意敞开着,名贵的东珠随意散乱在箱子各个角落里,随着抬动的动作四处溜着。

    更不必说古董花瓶、孤本字画之类的珍玩,足足塞了三十口箱子。

    其余的便是布匹衣裙,直将裴府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

    侧院的秦雪莹咬牙切齿地听着府中的动静,整颗心都快被嫉妒给淹没。

    裴如璋被夺爵,她这个郡主之位自然也连带着不保。

    以往她横行霸道处事嚣张,如今骤然失了郡主的身份,却是连出门露面都不敢,这段时日连书院都没去了。

    如今眼睁睁看着裴如璋丝毫没有起复的心思,成日沉溺于儿女情长,更是心都凉了半截。

    她所有的荣辱都来自于裴如璋,若他再无斗志,她岂非要一辈子都过这种低人一等的日子?

    甚至还会,低奚应芷那个女人一头。

    秦雪莹心中翻江倒海着,却不敢再算计奚应芷。

    如今她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在麓山书院,她和奚应芷发生冲突,裴如璋明明与她更亲近,却毫无理由地偏向于奚应芷。

    呵,不过是色令智昏而已!

    秦雪莹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最终却什么头绪都没有。

    那头,梁羽跟着裴府管事清点了嫁妆后,一起敲锣打鼓送去奚府。

    他心中既煎熬且复杂自是不提,由其是裴管家一路笑呵呵地将方才释星云卜出的签文沿路相告。

    不多时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奚应芷八极好,最是能旺裴如璋,定能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此话一出,原本还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之人俱都敛了心神。

    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难道裴如璋的案子还有转机?

    传言沸沸扬扬,晚间,裴府便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景和帝着一身常服,进了裴如璋的书房。

    裴府居然也没有人敢通报,裴如璋正在烛火下拿着纂刀凝神刻着一枚簪子,灯光忽然就被挡住。

    裴如璋拧眉抬头,就见了景和帝那张素来端方坦然的脸上透着震惊和不解。

    裴如璋理直气壮地将簪子和刻刀放到一旁,施施然起身。

    开口却不是问安,而是问罪:“眼下正是关键时候,陛下来裴府,不怕打草惊蛇吗?”

    景和帝面无表情,“你连逢凶化吉这种签文都弄出来了,朕再怎么打草惊蛇也多有不及。”

    裴如璋不以为意,“坊间流言,不足为信。”

    饶是景和帝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会也被他气笑了,“那你告诉朕,你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京都的百姓逗些乐子吗?”

    裴如璋直视着他,“奚应芷要嫁我为妻,我要她一丝污点也没有地进我裴府。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裴如璋求娶她,是她下嫁于我。”

    素来漫不经心的男人,这会眼底满是认真和坚决。

    景和帝忽然就想起那个没被他叫过爹的男人。

    在潼关时,多少人将他们当做灾星人人避之不及,那个男人却时刻将母后护在身后。

    他对他们好,从来不顾别人眼光,甚至心疼他们遭受的不公。

    裴如璋一直羡慕他的出身,羡慕他受万人跪拜。

    其实他也会羡慕裴如璋父子,为自己的追求坦然地活着,而不是像他一样,为仇恨而活、为责任而活。

    “既然你决意如此,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景和帝将手中之物轻轻放在裴如璋的书案上,“朕今日来,是预贺你新婚大喜。还有,提醒你,别色令智昏误了正事。”

    裴如璋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

    那竟是一枚【如朕亲临】的玉牌!

    “你什么意思?”裴如璋挑眉。

    景和帝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朕想着,也只有这样东西,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朕的贺礼。”

    裴如璋默了默,面无表情地收下。

    男人成了家,无可避免就会变得成熟,任何事情都要为妻子打算几分。

    这东西他虽不需要,可奚应芷性子柔弱难免有被欺负的一天,有这个东西好歹能撑撑场面。

    这大抵就是幸福的烦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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