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太后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今日宣奚应芷入宫,本是存了敲打之意,没想到敲打不成,反而自己的脸面下了不少。

    还有周梦楠这个废物。

    展太后狠狠剜了周梦楠一眼,“不是你主动跟哀家自荐想为哀家分忧吗?方才怎么一句话都不敢说?”

    周梦楠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道:“太后娘娘稍安勿躁,端亲王人才出众,又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自然更加心高气傲几分。

    方才太后娘娘和王爷话赶话已经说到气头上,臣女再横插一脚,只会让其中关系更僵。”

    她说话时低眉顺目,语气又恭敬,展太后心气顺了不少。

    慢慢回味片刻又缓缓道:“说得不错,那个狐媚子也就是占了个谄媚温顺的好处,哀家若一味强硬反而落了下乘。”

    思及此她不禁又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对裴如璋说那些气话。

    见状周梦楠又劝道:“太后娘娘和王爷之间的情分,哪是外人能比的。

    奚妹妹这样一味挑唆,日后定然会有被王爷厌弃的一日,观她行径可见她不是个聪明的。”

    言下之意,便是若跟在端亲王身边的人是她,定然会为端亲王和展太后之间缓和关系。

    展太后这才正眼看她,凝眉敲打道:“你有分寸,哀家愿意给你机会,不过你若是个立不住的坏了事,哀家定不会轻纵。”

    周梦楠八风不动地行礼,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太后娘娘赏识,臣女铭感五内,日后定当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

    展太后见状满意地点头,心中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若她栽培的是展诗,何必如此费尽心思地恩威并施。

    有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在,她用着也放心。

    可恨展诗那个不成器的蠢货,居然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

    她心中盘算着若是找回展诗,该如何安排她才能为展家谋取最大的利益,忽地又听周梦楠道:

    “臣女以往和秦雪莹关系很是亲近,偏偏却和奚应芷屡屡闹出矛盾。

    日后她们总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太后娘娘不如召她进宫好生劝慰,也免得日后总是生出龃龉。”

    展太后怔愣一瞬,旋即眉眼散出真心的舒展。

    “好,果真是个可心的,知道如何替哀家分忧。就依你所言。”

    说着便让人去请秦雪莹。

    这阵子秦雪莹其人很是低调,先头端亲王爵被夺,她这个连带着受封的郡主也自然而然被剥了封号和位份。

    而后贪污军饷的案子查清,裴如璋身上罪名尽数洗清,恢复王爵的时候却把她的郡主给落下了。

    秦雪莹恨得咬碎了一口牙。

    可彼时裴如璋大张旗鼓地筹备着去奚府提亲的事宜,她这个便宜义妹和奚应芷素来不和,便也不敢去裴如璋面前讨晦气。

    之后一直拖着,也就不尴不尬地拖到了现在。

    没了郡主的位份做保护伞,她哪还摆得出以往的嚣张,便是连在外露面都不太敢了。

    这会猛然被展太后一传召,当即便有些惶恐起来。

    等她收拾一番到慈昭殿时,太后正在午睡,让她在外头等了好一会。

    这会虽然已经入秋,秋老虎却正是厉害的时候,明晃晃地在人头顶晒着,几乎能将人的额头晒掉一层皮。

    秦雪莹等了许久,若是以往早就要打道回府了,这会却不得不受着。

    一来是得罪不起,二来则是想着若能讨了展太后欢心,复了她郡主位份才好。

    不知等了多久,脸上脖子上糊了一层汗,人也心浮气躁起来,里头缓缓走出一个穿着碧色衫子的人影。

    秦雪莹打起精神下意识堆出个笑,下一刻笑容就龟裂了。

    “怎么是你!”

    从里头清清爽爽走出来的,不正是她以往的跟班周梦楠?

    “劳烦秦姐姐久等了,方才我一直在殿内伺候太后娘娘午睡,娘娘睡得浅,秦姐姐说话小声些才好,大喊大叫地怕是惊扰凤驾。”

    秦雪莹脸色比吞了一只死蚊子还难看。

    若说方才她虽然被晒得难受,却还觉得可以忍辱负重。

    这会被秦雪莹看着,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立即就被绷断。

    “你伺候凤驾?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伺候在太后娘娘身边。”

    她端着架子装腔作势,竭力想找回以前在周梦楠面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以往好使的招数,这会却换不来周梦楠的诚惶诚恐。

    周梦楠只静静地站着,哪怕不说话也透出几分薄鄙。

    “我自然是不配的,可太后娘娘垂怜,愿意给我这份体面,总好过秦姐姐。”

    她从腰间抽出一方丝巾擦上秦雪莹的脸,却被秦雪莹一把甩开。

    “姐姐晒得脸上的妆都花了,一会子若是面见太后冒犯凤颜可就不美了。”

    这种世家贵女,最是知道如何和风细雨地让人难受。

    以往秦雪莹没有领教过,不过是有个身份罩着。

    如今没了那层皮,真论个中本事她在贵女堆中还不够看的。

    譬如这会,秦雪莹绵里藏针一句话,就激得秦雪莹浑身发抖。

    “你——”

    “姐姐别激动。”

    周梦楠将食指抵在唇边冲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方才我便说过了,太后娘娘眼下正在午睡,姐姐若将太后娘娘吵醒,不知以姐姐眼下的身份,受不受得住太后娘娘的怒气?”

    秦雪莹满肚子怒火就这么憋在嗓子眼,直憋得眼眶都开始通红。

    怎么敢,周梦楠怎么敢如此羞辱嘲讽自己!

    一会若见了太后,定然要好生出一番气!

    秦雪莹憋了这么口气,从烈日当空等到日头微偏,慈昭殿里头终于响起细细碎碎的响动。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秦雪莹才被召入殿内。

    殿里头架了冰盆,又有宫人打扇,一入内便察觉到丝丝凉意。

    方才在大日头下晒出一身汗,衣裳本就黏了一身,这会被冷气一袭,顿时浑身冷得不舒服。

    展太后侧躺着被周梦楠伺候着吃了一颗葡萄,方才撩起眼皮去看秦雪莹。

    一看便蹙了眉头。

    庄嬷嬷立刻冷脸斥道:“来太后娘娘面前觐见怎么是这么一副尊容,失礼于凤驾可是大罪。”

    秦雪莹身子一僵,原本要呼之欲出的喷薄怒气再次被掐住脖子。

    她忽地明白过来一件事,今日展太后宣她入宫,压根不是为了替她撑腰替她平反,而是要落井下石教训她。

    怎么会这样,她以往虽然嚣张跋扈,可并未得罪过展太后。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秦雪莹面上却还是忍气吞声地跪下认错。

    “小女无心失礼,请太后娘娘恕罪。”

    庄嬷嬷哼了一声,“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秦姑娘头上的南珠头面可是有爵位的贵女才能佩戴,秦姑娘带这副头面可是逾越了。”

    秦雪莹心中一沉,强压着胸口的暴戾再度磕头请罪,“小女一时疏忽,请太后娘娘恕罪。”

    展太后挑眉。

    没想到秦雪莹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看来她还算审时度势,如今失势,以往那股子桀骜嚣张收得挺干净。

    可偏偏,她的审时度势不是展太后所希望的。

    这样懂得趋利避害的秦雪莹,怎么会不知死活地和奚应芷对上呢?

    难道还要复了秦雪莹的位份她才敢和奚应芷对上?

    展太后沉吟着打量了秦雪莹一番,就听周梦楠笑道:“秦姐姐眼下的样子,倒是和奚妹妹有几分相像,果然是天生一家人的好缘分。”

    展太后立刻将方才的念头掐灭。

    是了,她若复了秦雪莹的位份,日后她们姑嫂两个抱成一团和自己唱反调,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却说秦雪莹听见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展太后给自己这番排头,原来是因为被奚应芷冒犯所以迁怒于她的缘故!

    心头当下就燃起了一把熊熊怒火,偏还要忍着不能发作,只垂着头装孙子,将她的胸口憋得生疼。

    若说周梦楠和她相处这么久,最是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这会怒火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脚。

    便又冲着展太后笑了笑,“秦姐姐认错得诚恳,太后娘娘也别再生气了。姐姐带的南珠头面不合适,不如就让姐姐卸了钗环以作弥补吧。”

    展太后情不自禁地看了她一眼。

    时下女子重礼数,钗环对女子而言与衣裳无异。

    卸了钗环等同于脱了衣衫,那是奇耻大辱。

    周梦楠居然能如此轻飘飘地说出这番话,其心思之恶毒、心性之凉薄可见一斑。

    她真要推这样的女子到璋儿身边吗?

    展太后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痕迹也没露出来,而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庄嬷嬷,让秦姑娘卸钗。”

    秦雪莹早在周梦楠说出让她卸钗的话时就满眼愤怒地盯着她,这会听见展太后也这么说,更是怒气盈面,羞愤难当!

    “太后娘娘,小女只是无心之失,请娘娘恕罪。”

    展太后仍是端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冲着庄嬷嬷微微一扬下巴。

    庄嬷嬷会议地接过宫女递来的托盘,端正着身子走到秦雪莹面前,满脸不可言说的高傲:

    “秦姑娘,请卸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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