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姚轻黄忽然开口,声音透着难言的亲昵,奚应雪怔愣又惊愕地看了过去。

    姚轻黄神色温和地朝她招手,“好孩子,这一大早地发生了这许多,你定是受惊了,去我院子里好生歇一歇,恢复些精神再来看你祖母吧。”

    这番话和往日她关怀奚应雪的模样一模一样,在连日的冷淡对比之下,奚应雪立时就酸了鼻子。

    “我哪里有二妹妹那么金贵,用不着歇息。”

    说完这句话,她真切地瞥见姚轻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又头疼的笑。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她走到奚应雪身侧将人揽到怀中,“你祖母是个偏心的,我若对你太殷勤只怕她对我不满。

    如今她一病不起,日后府中又是我做主,咱们母女日后谁也不必怕。”

    她神情温和,偏姿态强硬,整个人显出无可比拟的端庄与强大,奚应雪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泪如雨下。

    “母亲,呜呜——”

    姚轻黄拍着她的背,听她在怀里断断续续地委屈道:“雪儿好怕,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要我的亲生女儿,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姚轻黄低喃,好似透着无尽的温柔。

    可若是这会奚应雪抬头看一眼,定然会被她眼底的冷漠和厌恶而惊住。

    姚轻黄将奚应雪带回明华堂,没了正经主子,庄嬷嬷再怎么高傲也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被奚应芷随意找了个借口就隔到了门外去。

    这下屋子里清净下来,奚应芷这才示意文大夫看一看那叠燕丝姜。

    文大夫是个身经百战的,跟在端亲王身边更是见多识广,细细端详片刻,忽地凝眸:

    “是蚀骨毒,此乃剧毒,服用者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气绝身亡。”

    奚应芷头皮发麻,旋即又有些不解,“可祖母并没有……”

    文太医又闻了闻,“燕丝姜上的蚀骨毒含量很少,或许是因此,再加上这姜只是做调味用,老夫人并未多吃,所以才晕倒,并未立刻丧命。”

    奚应芷紧紧拧起眉,“若是如此,难道这下毒之人并无害我祖母之心,只是想让她病一场?”

    文大夫摇头,“若只是如此,就不必用此等剧毒了。”

    对这一点,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如今知道陈氏所中的是什么毒,便可以对症下药。

    文大夫调整了方子,梧桐亲自去盯着熬药。

    眼见陈氏将新的药喝下去后,面色果然好了不少,唇上的乌黑也散去许多,奚应芷这才放下心来。

    文大夫见状也劝了句:“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若是这回真着了道,只怕王爷和二姑娘的婚事便要生出变故了。”

    他只是随意感慨一句,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电光念闪间,奚应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了,方才她还不解,陈氏在京城并无什么人际关系,更谈不上有什么旧仇,素来是深居简出地操持家事,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朝陈氏下毒。

    文大夫这句话几乎是让她猛然想明白了什么,陈氏的死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除了她!

    陈氏是她的至亲,若是陈氏丧命,依例奚应芷要为她守孝整整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

    就算她相信裴如璋的心意,可对展太后来说,一年也足够她筹谋许多。

    明明将来龙去脉想明白了,奚应芷的心却一片冰冷。

    她曾经听陈氏说过在山东老家的事情,那时候农户的日子都苦,哪怕从早到晚劳作种地,也不一定能吃饱肚子。

    后来碰上干旱,村里许多人都将地卖了,或是去大户人家卖身做奴才,以求得一口饭吃。

    陈氏一个寡妇带着个半大小子,却硬生生抗住,挖草根又去卖苦力气,硬生生将奚松供了出来。

    奚应芷问她怎么坚持下来的,陈氏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要坚持的,人这辈子就一条命。

    好好活,用力活,活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人就没了,哪用得着想那么多。

    这么坚韧的一个人,却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由头给害了。

    她想她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人的高傲,只是为了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居然就要去害一个人的性命!

    “文大夫,这件事不必和王爷说。”

    奚应芷声音很冷静。

    文大夫迟疑。

    他是端亲王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奚应芷的话而欺瞒端亲王,哪怕奚应芷会是未来的端亲王妃。

    奚应芷侧头看他,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忽地笑了,“梧桐,你去报了王爷,说我怕这几日府中再生枝节,想请文大夫在奚府暂住。”

    文大夫一怔,又听奚应芷道:“如今是文大夫被我强留,不是你故意欺瞒端亲王,大夫不必担心了?”

    文大夫彻底无语。

    好嘛,这个奚二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骨子里跟端亲王如出一辙的霸道。

    “小人领命。”

    文大夫老实呆下。

    他原本还有些轻视,这会却不得不心生忌惮。

    毕竟哪怕是女子,只要王爷愿意听她的只言片语,便是文大夫得罪不起之人。

    有长梧守着府中各处,陈氏中毒的事情丝毫没有传出去,奚松直到回府了,才知道陈氏出了这么一遭!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此大病!芷儿,你老实与我说,是不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奚应芷不禁抚额。

    这事情竟然已经明显到,奚松都能一眼看穿的地步吗?

    所以奚应雪和庄嬷嬷是怎么敢在奚府做这种事情的?

    她身在局中,倒是不知道奚应雪自以为的依仗,不过是父母的疼宠与维护而已。

    就算姚轻黄和奚松都或多或少地对她表达过失望,可你怎么能让人将她习以为常的东西当作不存在呢?

    从她出生起她就获得了姚轻黄和奚松全然的偏爱,自然便生出有恃无恐的心思。

    所以哪怕做出的事情已经让人觉得人神共愤,她也一意地觉得,奚松和姚轻黄定然会保她。

    这会在明华堂,喝着姚轻黄端给她的莲子糖水,奚应雪满足地眯着眼。

    “母亲,祖母如今这副模样,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二妹妹的婚事不知能否推迟?”

    她语气舒懒,全然对姚轻黄的眸光阴沉一无所知。

    “若不然祖母缠绵病榻,她却十里红妆,没得叫人说嘴咱们奚府巴结权贵,孝义都不顾了。”

    姚轻黄重重地捏着拳头,“你的顾虑倒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些都该是你父亲做主。”

    “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奚应雪语气里带着得意的娇嗔,“您和父亲夫妻多年,这又是后院的事情,父亲自然会听您的。”

    姚轻黄声音听不出异样,“可我为何要这样做?将她早点嫁出去,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奚应雪陡然睁眼愤怒地看着她,“母亲怎么能这么想?奚应芷一个卑贱庶女,哪里配和端亲王在一起?啊——”

    一碗热茶兜头烫到她肩膀上,烫得她跳起来抖着肩膀尖声大叫。

    姚轻黄面无表情地收手,等她停止叫唤才意思意思地替她擦了下肩膀。

    “蠢材,笨手笨脚连大姑娘都能烫伤,若不是家中喜事将近不好见血,定要重罚你,还不快滚!”

    奚应雪气得胸口一堵。

    正要发作却被姚轻黄岔开话题,“好了,如今奚应芷正得势的时候,咱们还是少生些枝节吧。”

    奚应雪眉毛一拧,怒道:“母亲你脑子莫不是糊涂了,奚应芷一个贱人哪配过好日子。

    我便与您说实话,太后娘娘已经与我说了,只要我坏了奚应芷和端亲王的亲事,她就许我入王府。您若想飞黄腾达,这次就助我一臂之力。”

    姚轻黄盯着她,笑着缓缓点头,“原来如此,那你索性告诉母亲,你祖母的病可跟你有关。”

    奚应雪脸上满是自得的笑,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在临出口之前忽然收住,讪笑道:

    “母亲您说的什么话,我哪有这个本事,一切都是巧合,这也恰恰说明了奚应芷没这个命。”

    知道她已经开始警惕,姚轻黄也没多问,笑道:“你既然有此造化,我定会想法子助你。

    不过若是有什么别的消息,你可别藏着掖着,母亲知道内情方才更好帮你。”

    奚应雪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姚轻黄又道,“不过如今陈氏虽然病重,但那个大夫所说病情不怎么严重,若你想取奚应芷而代之,只怕还不够火候。”

    奚应雪脸上笑意微僵,果然凝神思考起来。

    是夜,奚应雪果然叫了庄嬷嬷去商量。

    庄嬷嬷虽是怕露了马脚而不肯短时间内再动手,可奚应雪十分坚持。

    她自认为是太后的人,就算被查出来奚府也不敢动她,乐得有这么个棒槌,便也没有多说来阻止。

    姚轻黄很快将从奚应雪这探出来的消息尽数告诉奚应芷。

    “她素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如今有我替她兜底,想来很快就要动手。我已经派人看住了浮雪院,只要她动手,便能瓮中捉鳖。”

    灯火摇晃下,姚轻黄的脸上现出难言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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