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入行三十余年,见过不少因戏得痴的演员。
他们之中不乏像苏灵溪这样,因为入戏过深而导致行事风格和心理状态改变的人,也有因戏生情的人。
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最终的结局大多都不怎么样。
前者往往会因为长时间出不了戏而影响现实生活,甚至被迫缩短职业生涯;后者虽然在娱乐圈很常见,但因戏生情的情侣里通常十对有九对会走向分手。
毕竟戏是戏,现实是现实,身为演员更不应该模糊两者之间的边界线。
但这种话说起来容易,想要完全做到却很难。
即便是阮棠自己,曾经也经历过无法走出角色的痛苦。
她是典型的方法派演员,每出演一个角色就相当于重塑一次人格,想要时刻把握住内心世界的平衡并不容易。
尤其是某些角色过于接近演员本我经验或者内心脆弱的那一部分,如果遇上这种角色,演员出戏就会困难一些。
当然,这未必意味着能力不够,可能只是沉浸其中太久,信念感又太强,从而需要比其他人更久的出戏时间。
所以阮棠从来不认为出戏有问题的演员就是差劲的演员。
但无论如何,她不想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学生因为出戏入戏的问题产生心理障碍。
“喝点?”思绪渐渐收拢,阮棠勾了勾唇角,起身给对面的人倒上一杯酒。
热腾腾的黄油朗姆酒,口感醇厚,既能给予热量,又能让人适时放松绷紧的神经。
是她每年冬天最爱喝的一款自调鸡尾酒。
三月份的帝都并不算冷,但此时正值半夜,温度要比白日里低很多。
苏灵溪伸手接过酒杯,默默感受着杯壁火热的温度。
“我大概……需要一些休息时间来调整状态。”沉默了半晌,她才干巴巴地开口,“不一定是现在,等这段时间忙完再休息也可以。”
苏灵溪其实说不清自己在这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心理变化,却并不错愕,反而始终保持着清醒和理智。
接下来两个月的行程都已经被安排满了,就算她需要休息,也必须得等手头上的各类事项忙完了才行。
阮棠抬头了了她一眼,露出细微的笑意,“真稀奇,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主动说想要休息。”
“出戏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缺的就只是时间而已。”
苏灵溪叹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怪我之前太心急了,《蔷薇刺》杀青之后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对。”
如果当时她选择了及时休息而不是强撑着去参加《红色野心家》的电影路演和宣传活动,或许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出戏问题。
“是啊,可惜你那个时候是个执拗又固执的工作狂,是不是?”阮棠面上笑意更甚。
不得不承认,她这种近似调侃的态度着实让苏灵溪感觉轻松了不少。
也许是不断下陷的沙发实在柔软,也许是洒落地板的月光太温柔,也许是浓烈的朗姆酒击溃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理防线——苏灵溪不自觉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缓缓吐出一口气。
至少此时此刻,她觉得很放松。
“是啊,我可能是个天生的工作狂。”苏灵溪轻轻笑了一声,声线随之松弛了下来,“总是很迫切地想要成功、想要变得优秀……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奇怪?”
阮棠喝了一口酒,“这是很正常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我年轻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
一样渴望成功,渴望称赞,渴望站到最高处。
“但我低估了这部戏对我的影响。”苏灵溪抿了抿唇,坦然地说,“我以为那些高曝光的活动足以帮助我从角色里走出来,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她又喝了一口酒,“葛采玲的个性太鲜明,我必须不断放大内心跟她相同的某些情绪,才能准确地代入进去角色。她很有野心,但也很孤独,她的一生就像是剧院里的一出悲剧——当我成为她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感到孤独,还有无边无际的厌倦。”
“体验派演员很常见的情况。”阮棠沉吟着说,“尽管你在饰演这个角色的时候转用了一部分方法派的技巧,也很难避免角色性格对你本人心理状态带来的影响。”
四周灯光昏暗,阮棠的声音轻柔却又充满力量感,苏灵溪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眼前的人是她的老师,是所有人中最了解她的那一个人,也是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那个人。
苏灵溪在心中再次确认了一遍——她很确信,她是可以对老师袒露心扉的。
下一秒,她松开了紧握着杯壁的双手,徐徐开口。
“采玲是个很棒的角色,给我留足了表演空间……但我偶尔也会跟她一样,觉得孤独、疲惫,仿佛被迫离所有人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也许是因为作为明星,我总是拥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这些压力我还算能应付,比起那些没完没了的社交场合——可能是受到了上次私生事件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飞来飞去跑活动。我经常觉得很累,不想走出去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人,不想对着他们笑,也不想跟他们说些虚伪的寒暄话。”
她顿了顿,又说:“以前我以为我很擅长社交,但最近这几个月我好像变了,有时候光是看见他们迎上来跟我打招呼,都会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甚至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角色残余的情绪影响还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听出来了点意思。”阮棠脸上的表情淡了点,“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应该这么容易被一个角色所影响?”
“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苏灵溪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酒杯表面荡起一圈涟漪。
气氛沉默了好一会,等到窗外呼啸的风声变小后,阮棠才再度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苛求自己做到更好。”
酒杯表面的涟漪平息了下来。
“真的吗?”
“真的。”阮棠放缓了声音,“即便是当年20岁的我,也远远比不上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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