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对上弟弟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时,沈钰就知道严奚再也无法讨厌弟弟了。
他见到严奚时忽然就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睁大了双眼与严奚对视。孩童的眼睛很大,睫毛浓密纤长。眼尾有些泛红,他刚刚哭过,眼里泛着泪花,眸光闪动。似有满天星辰藏在眼里,那是对哥哥的好奇,哥哥的喜欢。
“哎呀”,温芩有些吃惊,她笑道:“他喜欢哥哥呢。”
听到“哥哥”二字,孩童忽然眉眼一弯,咧嘴一笑,露出了粉嫩的牙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乐呵的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严奚也有些吃惊,双眸微微睁大,似是被感染了,最后终于笑了起来。
——
画面跳转,像是过了几年后。
沈钰猜测,应该是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例如家破人亡之类的。
而此刻寒川才刚刚进入到小陈的记忆中,他化成一缕透明的魂魄,犹如空气般盘旋围绕在沈钰身旁。
沈钰感知能力有损,他感受不到寒川的存在。不过就算感受到了也没什么用,两人都无法动弹。
见他魂魄无恙,寒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那是一个夜里,温芩跟着严奚两兄弟睡在床上,严盛则在地下打地铺。此刻正逢夏季里最炎热的时刻,沈钰能感受到严奚身上的燥热,屋里开着窗。
夏夜的风显然也是热的,严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宁,最后醒了过来。此时他还睡意朦胧,迷迷糊糊。
而其他人都在睡梦中,只有严奚醒了过来。
他双眸半瞌,迷糊间,透过敞开的窗口,映着月色,似是看到外面有两个黑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沈钰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两人绝对有问题,所以他格外留了个心眼。
寒川亦是如此,他虽是自由之身。可毕竟忆境的主人是严奚,只能见他所见,闻他所闻。所以他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两个黑影都是模糊不清。
严奚此时还年幼,他没想太多,正巧困倦上涌。他揉了揉眼睛,似是想看清那两个是什么人,可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最后还是没扛住,缓缓合上眼帘睡了过去。
他第二日是被吵醒的,醒来时整个房里只剩他自己还躺在床上。其他人都不在了,透过窗口,他看到父亲与母亲都在外面正讨论些什么,周边还围着好些眼熟的邻居。
严奚双眸逐渐睁大,随着人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彻底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赶忙跑了过去。
那是两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严奚出门时就已闻到了它的臭味。
走近后更是大皱眉头,抬手捂鼻,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沈钰明显能感觉到严奚胃里的翻江倒海。
尸体已经被两张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两张竹席给盖上了。
见严奚来,温芩不由得一惊,连忙唤他:“奚儿,怎么跑出来了。”
她怀中还抱着弟弟严雪,给他起这个名字没别的寓意,就因为他皮肤雪白。
严奚看着地上的尸体,眸光颠颤,他有些害怕道:“娘亲。”
“诶”,温芩腾出一只手来,一手抱着严雪,一手牵住了严奚的手,安抚他说:“别怕。”
他看到竹席边缘露出来的一节手,那是一节发黑发紫,血肉模糊的手,它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反转了过来,掌心朝外,地上淌着从尸体里流出来褐色的体液,关节破损处甚至能看到一小段森森白骨。
严奚没见过尸体,更没见过腐烂成这样的尸体,他只感觉心慌不已,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恐惧,不禁攥紧了温芩的手。
沈钰虽对此司空见惯,但那只手的恶心程度还是让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感到有些不适,其次就是他在这只手上看到了墨凛的气息。
这事显然跟沈钰有关系。
寒川亦是如此,他回过头去看沈钰,发现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情绪。
“阿盛”,温岑唤了严盛一声,说道:“快带孩子们走,这里不干净。”
不远处的严盛听到了,跑两步过来带走了这两兄弟。
从他们的话语中只能听出这两具尸体是今早忽然出现在这的,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奚忽然就想起昨日夜里他见到的那两个黑影,可大人讲话小孩都不好插嘴,他几欲张口都被严盛给以“不要插嘴”,“莫要胡说”给堵了回去。
他那时才十岁,自然没人会信一个小孩说的话,只当他是做了个噩梦,再加上他自己也是睡意朦胧时看到的那两个黑影,搪塞来搪塞去,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只是做了场梦罢了。
严盛把弟弟塞给他,接着就跟其他邻居一起将这两具尸体给处理掉了。
殊不知,此刻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日过后,这一片的居民忽然开始生病。
这病古怪,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还泛痒,挠破后还会流出褐色的体液,臭气熏天,与那日尸体所流出的一模一样。
严奚家里最初生病的是严盛。
当沈钰与寒川见到严盛身上的红疹时彻底怔住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沈钰眸光闪烁,唇瓣翕动,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若是实体,恐怕还能听到骨节咯吱作响。
原来病因在这里。
原来这才是当年那场疫病的根源。
沈钰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刚刚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紧接着阳城就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
那一场疫病害得整个阳城死伤惨重,居民们食不果腹,赖口求食,死的死,逃的逃,半年内整个阳城几乎沦为一座空城。
而寒川父亲那时病重,寒氏几兄弟一直在无尘之境待着哪也没去,关于这场疫病寒川也有听说过,世人皆传疫病的根源是因为沈钰。
关于这场疫病有很多个版本,有人说是因为八大害,也有人说是因为沈钰炼制凶尸,总之就是因为沈钰谋权篡位才导致了这一场疫病。
原来……
原来跟他没有关系吗?
寒川又回头看向沈钰,而他只是睁大了双眸,没有太大的反应。
后来的事情沈钰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疫病很快就传了出去,且此病一旦染上就无药可治,除了死就别无他法。
那时的药物只能起到一个抑制的作用,而人们光是为了抑制病情就已是倾尽所有。
画面再度跳转,而严盛此刻应该已经死了,严奚跟着温芩漫无目的的向前狂奔,似是在逃命。
三人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温芩明显瘦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跟先前相比,憔悴了不少,像是老了好几岁。
温芩怀里还抱着严雪,三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是跑不动了,温芩腾出一只手拉住了严奚,转身带着兄弟二人跑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他们目的明确,一溜烟躲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里。
一进门温芩就立马放下严雪转身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严奚怕严雪乱跑,他拉住了弟弟的手,一脸担忧的看向温芩,喃喃道:“娘……”
“嘘!”温岑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累得不行,却连大气不敢喘。
她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双眸睁得极大,上面布满了红血丝,短短两月,竟让她鬓边生出了些许白发。
她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确认此处无人后立马开始翻箱倒柜。
母亲这副模样让严奚有些害怕,他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不禁抱紧了严雪。
而严雪亦是如此,他话还说不利索,对母亲的暴躁和这些刺耳的声响感到心生畏惧,他把头埋进了严奚怀里,哽咽道:“哥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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