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唇瓣颤抖盯着阮江月,心湖之中似有滔天巨浪冲天而起,激荡冲撞着心脏想要找个地方发泄。

    可是阮江月的话,也如同漫天的砂石压下来。

    将他心底那些冲天而起的情绪全部压得死死的。

    他也带过兵,曾与士兵同生死、共患难过,他背过战友的尸体,被战友从死人堆里挖出来过。

    他知道朝夕相处,兄弟相称的战友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上千条性命,尸体都能堆成一座山。

    可是、可是——

    雪儿也死了!

    “为什么!”

    沈岩压抑地低喊:“为什么她会是个西楚人,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沈岩忽然情绪失控,用力捶地崩溃大哭起来。

    ……

    阮江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时,发现她的屋中已经亮了灯。

    还有一个人影落在窗上。

    阮江月看着那影子想,他定是又在窗边榻上盘膝打坐吧,这人,连影子都是从容、安静、温暖的。

    李云泽说:“晚饭刚送到一会儿,他……李先生正好回来,所以进去等少将军了。”

    “嗯。”

    阮江月挥手让李云泽去休息,自己到了屋前推门。

    她进到房中关门时,坐榻上盘膝养神的阮星澜到了外头来,洗了一方温热的帕子递过去,又接下她脱下的披风。

    阮江月沉默的净手,洗脸。

    阮星澜看在眼中,也没多问,又牵她到桌边用饭。

    不过今日阮江月的食欲并不怎么好,只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定定坐在圆凳上,盯着面前的饭菜有些出神。

    阮星澜也放了筷子。

    打量了阮江月片刻后,他牵起阮江月垂在膝头的手。

    阮江月回神看向他:“我不太想吃,你多吃点吧,我看着你吃。”

    话落,她就要动手帮阮星澜夹菜。

    阮星澜却将她抬起的另外一只手也给牵住了,“我已经吃好了,今日送人交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阮江月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前面,白若雪和季长风不是跑了吗?今天他们到沂桥去救那些西楚人。

    然后——都死了。”

    “原来如此。”阮星澜犹豫地问:“因为这个,你有些唇亡齿寒之感,担心以后南陈步西楚的后尘?”

    “有点儿吧。”

    阮江月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西楚内政混乱,南陈也未见得多好。

    皇后乱政,胡作非为,陛下却从不多加管束,还放任她。

    朝中军中倒是的确有两个想做事卫国的,可是这几年不是被其他人排挤就是被打压,如今北境军费更是吃紧……

    你知道吗,方才我和父亲说起方阵铁盾步兵,要练兵以对抗大靖人的铁骑。

    其实这事我刚入北境军的时候父亲就有想法了,并且和朝廷提起,可是朝廷却说不必要,驳了父亲的奏请。

    这一回奏请未见得就会被同意。

    他们高床软枕睡惯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机,不会明白大靖的铁蹄踏破关口的那一日,南陈兵败如山倒,他们会全部成为阶下囚!”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阮江月深吸了口气,调匀呼吸静了静心神才继续又说:“军费也是问题。

    父亲今日又说上书催军费,我与大靖人出发谈判之前去见他时,他就在写奏本。

    当时我瞄了一眼是在催军饷,催的还是春季的军饷,如今已经快过年了,按照朝廷规定,现在都该送明年春天的军饷了。

    可我们连今年的都没收到……士兵军衣都是缝缝补补,军械老旧无法更新,战马也没有好的。

    天时地利人和真真是一点不占。”

    阮江月扯唇冷笑一声,“你可知道皇后是正月初一生辰?年节又加生辰,几乎每一年京中都要大操大办。

    皇后插手政务,掌管官员升迁贬谪,她的喜好影响举国上下。

    各州各府削尖了脑袋给皇后准备礼物,官员们为了前途挖空了心思讨皇后的欢心,朝廷上下乌烟瘴气。

    边关将士死活无人管,百姓死活无人管。

    这个南陈病了,病得不轻!

    可是没有人能站出来治南陈的病!

    父亲想治,这北境关口却离不开他,否则外敌叩关而入南陈就亡了。

    我想治,我比父亲更有心无力。

    北境军中我才有几分说话的底气,这个南陈的江山、南陈的朝廷我说不上太多话,插不了太多的手。”

    阮江月语气沉沉,眉心紧拧:“这些话我只与你说,我若去和别人说,别人怕都会笑我小小女子杞人忧天。”

    阮星澜扶着阮江月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我明白。”

    阮江月蹙着眉靠在他身前,那檀香气息飘入呼吸之间。

    阮江月只觉头脑逐渐清明起来,先前稍显躁动的情绪也逐渐宁静,她不由地又狠狠吸了好几口。

    而后整张脸都埋在他身前。

    她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好香,靠着好舒服。”

    阮星澜失笑,将她揽紧了两分,“那多靠会儿。”

    “那是自然。”

    阮江月直接展开双臂将他抱住,脸颊还在他身前左右乱晃蹭了蹭。

    待靠了好一会儿,她心绪逐渐安宁了下来,便乖乖地靠着不乱动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建议,比如怎么给南陈治病。”

    “你希望我给你建议吗?”

    “有点好奇,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的话……”

    阮星澜沉默了片刻,温声回道:“我有八个字。”

    “哪八个?”

    “尽我所能,问心无愧。”

    阮江月眼睫轻轻一动,抬眸看向他,只瞧他眸光沉定如水,无波无澜。

    阮星澜说:“古语有说人定胜天,只要有心有力,一定可以成事,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南陈朝廷的‘病’既不是小病,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随手解决,或者说仅靠一人是无法快速解决的。

    人也只是人而已。

    血肉之躯无有神力,所以……尽所能,听天命。

    尽力去做你能做的就好。”

    阮江月笑道:“你这建议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这建议,倒是让我想起先前姑姑说过你的一些话。”

    “什么?”

    “她说你看破红尘了……看似温润和善,与人好像很亲近,但其实总带着许多距离。

    现在你这番话就像个世外之人说的,像是站在高处俯瞰世间,江山浮沉朝代更迭你都淡然处之,无甚关系。”

    阮星澜目露复杂之色。

    细想一下,他心底好像的确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多的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冥冥之中自有无形的齿轮在转动。

    阮江月忽然仰头亲了他唇角一下,“但你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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