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乌有的事情,群青还看不上这些人呢。”林水程瞥了楼下一眼,“啪”地一声将包厢的窗户关上,阻隔了一楼传来的声音。
宋群青知道孙韶华这是看自己被污蔑才如此生气,他伸手将茶推至气鼓鼓的孙韶华面前,心平气和道:“没必要和他们置气,来喝杯茶降降火气。”
孙韶华轻哼一声,他就是看不惯自家兄弟被人瞧不起,而且这兄弟还是他打心底里就佩服的人,怎么能忍受他被人污蔑。
不过宋群青本人都不在意,他也只好收回注意力,狠狠灌了一口凉茶,将心中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也对,到时候桂榜一出来,那些胡说八道之人自然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你在府学测试时有没有作弊也清楚的很。”
此话一出,林水程立马侧头观察宋群青的神色,生怕孙韶华说错话惹他伤心。
毕竟这还是几人考完乡试后的第一次会面,连彼此的考试情况都不清楚。
若是宋群青此次发挥失常,孙韶华这话岂不是让他更为难过?
宋群青察觉到他的视线,眉目流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抚地冲他一笑。
孙韶华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又不是故意想戳他的痛处,宋群青也不是个小气的,自然不会在意无心之言。
咂摸了几下凉茶中淡淡的甜味,孙韶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宋兄,还没问你此次乡试感觉如何呢?”
“你可终于想起来正题了。”林水程无奈地摇了摇头,“连情况都不知,就敢断定结果,你也不怕惹人伤心。”
闻言,孙韶华这才回过味来,脸上满是歉意:“宋兄,我……”
“没事,应当是我要谢谢你居然如此信任我。”宋群青抬手阻止了他的未尽之言,“这次乡试,我恐怕是只能得个前十了。”
“只能?”林水程高挑起眉毛,惊诧地看向一脸淡定的宋群青,“群青,你这莫不是在炫耀吧?你三个月前才成了秀才,这又是你第一次下水乡试,能进榜就已经了不得了,现在你居然说你只能拿前十?”
宋群青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的模样,只好解释一番:“第一场考试便有好几道题完全无从下手,策论和诗歌也写得十分艰难,说能拿前十还是我乐观猜想的结果。”
他边说边摇头苦笑,自己的准备时间还是太短了,不然也不至于在乡试上出现如此多的差池。
孙韶华和林水程对视一眼,宋群青向来是实事求是的人,对着他们并不会说假话,如此看来这名次应当大差不差。
只是对于宋群青本人来说,这样的名次估计很难接受吧?
他可是衢州的小三元呀!
自从踏上科考之路以来,在科考的每一次考试中他都未曾拿过头名以外的位置,又怎么甘心只得前十呢?
两人心中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正要出口安慰垂着眼睛的宋群青,却被他突然打断:“还不知你们情况如何?”
他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正常神色。
孙韶华见状收回了视线,整个人往后一躺,毫不在乎道:“嗐,反正我是没戏了,好多东西都不知道,空了好些题目。”
他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连院试都是擦边进的,此次乡试也不过就是下水试试深浅,并未期望过多,能积累一些经验就好。
“我也一样,今年的偏题怪题未免也太多了些,就连策论题目都是不知道从哪本书中截的一段话,我在开头立意之上便耗费了快一日才定下,就算是这样,还不敢说自己的立意一定是对的。”
林水程想起这个就头大,用手支撑着额头揉了揉。
他现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在院试上败北了三次才成功考中秀才,乡试比院试难上数倍,也不知道他得考几次才能中举。
见气氛一时凝滞,林水程似乎被这话题勾起了伤心处,情绪似乎都低沉了下去,宋群青连忙一转话锋。
“既然已经考完,也无法改变已定的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还是先享受这难得的假期吧,过几日咱们又要开始上学了。”
孙韶华一听到“假期”整个人都清醒了,府学在乡试期间好不容易给他们放了长达半个月的假,如今正好趁这个假期好好玩上一玩。
若是一直想着乡试的事,恐怕连玩都玩不尽兴了,还不如直接将这事抛之脑后。
“水程兄,来,咱们喝酒!”
他猛地起身,斟了满满一杯的酒,走至还低落着的林水程身旁,勾着他的脖子将酒杯递了过去。
林水程看着他身前的这杯酒,又看了看斜对侧的宋群青朝着他举了举酒杯,释怀一笑:“先喝酒!”
考生们在酒楼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之时,考官们正被关在屋子内忙碌着。
宋群青之前参加的三场科举考试,即县试、府试、院试均属于小考,也称小试,而乡试则是更高一级的考试,俗称“大比”。
本来越往上考考生应当越来越少才是,但实际情况是更高一级的考试,其覆盖范围也会更广,因而此次乡试不仅没有少人,甚至比衢州院试还多上一千余人。
然而秋闱十分严苛,上阳府举人的名额屈指可数,数千考生只区区录取五十余名。
除非是京城所在的顺天府和江南一带的上杭府那样人才辈出的地方,才有获得录取上百名举子的机会。
参与的考生数量如此之多,给出的举子名额又如此之少,因而乡试的考卷审批十分严格,这也意味着流程会相当复杂。
流程一复杂,放榜的速度自然会慢了下来,官府给出的放榜日是九月廿五,还需等待二十余天之久。
宋群青本想趁乡试放假的机会,带着谢淮安和两个弟弟妹妹们回清河县看望友人,却被林水程出声制止。
此时几乎全上阳府的秀才们都聚集在了衢州,秀才云集自然少不得各种诗会酒会。
这几人隔三差五便能收到请他们去诗会的邀请,尤其是宋群青更是夸张,基本每个诗会的举办人都意图邀请他来参会,但宋群青无一例外全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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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且又极其不擅长写诗,参加诗会还要听一番废话,还不如在家陪老婆。
但林水程却说按例乡试结束之后,有名的学子譬如厉玉衡、胡书鸣之辈都会选择参加诗会,借诗会来展示自己的才华,从而大大提升考官对自己的印象。
而乡试不再像院试那般轻易就定下解元,不仅仅只看卷面上的成绩,而且还需看他的声名如何。
虽说乡试都需要糊名,但是最终进行排名之时还是需要将糊名去除,将最终名单呈现给主考官,且主考官有权力更改考生名次。
如果糊名制度下选出来的解元让主考官以及诸位考官都不甚满意,那很可能会在放榜的最后关头改名次,将最为满意之人提至头名。
因而那些对解元有觊觎之心的人,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都想大放异彩一把,借此机会看能否博取考官的好感,以此成为今年的解元。
“怎么还有这种事啊,我还以为考第一就行了。”孙韶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林水程苦笑道:“还不是因为许多考官偏爱世家子,又要有才华又要有好声名,我们这些‘乡下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世家子呢?”
现如今这一批秀才当中,最有声誉的莫过于胡书鸣和厉玉衡。
这两位都出身于衢州权贵,从小便展露出才华,每次科举考试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从而在书生中颇具盛名。
他们家世和年龄相当,才华也不分上下,可以说从小就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强有力的对手。
从县试竞争到院试,如今又不约而同地在此次乡试中再次碰面,也不知道这次是谁压谁一头了。
为博取解元之名,这两位又同时放出了要参加同一场诗会的消息。
这下子就算是在与世隔绝的人,也都想参与看看这两位究竟谁更胜一筹。
他们选择参加是衢州知府夫人所举办的诗会,上次院试之时举办赏花宴的也是她。
至于她为何频频举办宴席,府学的学子们都在传说是她家中有位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
不管是举办赏花宴也好,举办诗会也罢,归根结底都是知府夫人想为自家女儿挑选个好夫婿。
此次诗会不仅邀请了衢州各权贵的少爷小姐,更是放言让各位秀才前来一展才华,可以说是衢州十分盛大的诗会。
若是能在这样的诗会上脱颖而出,那便根本不用担心声誉之事,有的是人帮你说好话。
胡书鸣和厉玉衡如今都尚未娶妻,又是权贵阶层,知府夫人第一时间便给两位发了邀请信。
他们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也明白知府夫人是想在他们两个之中选择之一成为她的女婿。
既能大展才华提高声誉,又能借此博取知府夫人的好感,这两人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其他学子虽说没有机会被知府夫人选作女婿,但能够参与如此盛大的诗会也是件美事。
但林水程除了喊宋群青看热闹之余,也是想让他能够借此机会展露才华,从而提升其名次,不可不谓用心良苦。
宋群青看出他的意思,又想到之后的会试甚至是殿试,更是离不开所谓社会声誉的加成,于是便点头和他们相约共去。
举办诗会的地点是知府家的一处别院当中,位于衢州城西侧,紧邻衢州名山玉清山。
知府夫人买下此处别院后,又找来了工匠将整个宅子都翻修过一遍。
工匠从玉清山的溪水中引入活水,人工制造出了一条支流穿过庭院。
她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如今便是按照先前朝代的典故,将此次诗会命名为“曲水流觞”。
参加此次诗会的名流和文人雅客们,就在庭院内围坐在从玉清山溪水引来的支流边上。
侍女们从上游放至盛满美酒的木质酒杯,这些酒杯便会随着流水向下漂流而去,围坐在流水边上的人便可从中捞起一杯饮下。
宋群青几人刚一踏进庭院的圆形拱门,见到如此奢华的景象,都不由得轻吸了一口气。
孙韶华忍不住感慨道:“不愧是书生们都争着抢着要来的诗会,这排场这派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好了,赶紧收起你的下巴,别给咱们清河县丢人。”林水程用力顶了顶他,示意他注意形象。
孙韶华这才轻咳一声,学着宋群青的模样,脸上一片平淡。
门口唱名的仆从接过几人的请帖,大声喊道:“清河县宋群青,孙韶华,林水程到!”
本该平平无奇的一次唱名由于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关注,在场的不少人都将目光聚集过来,看向这位因获得衢州院试案首之位而声名鹊起的宋群青。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孙韶华差点维持不住淡定,衣袖底下的手紧紧握着,他旁边的林水程也紧张地咽了口水。
反倒是目光最中心的宋群青神色自若,直接一手一个,拉着两人随便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宋兄,你这心理素质,在下佩服!”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移开后,孙韶华才恢复了以往的活泼模样,心有余悸地朝着宋群青拱了拱手。
宋群青摇头轻笑,这算什么,前世他获得最高荣誉勋章之时可有几亿人在台下,他那时手都没抖一下,更别说区区眼前这点人了。
随着越来越接近开宴的时间,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流水边上的空席基本都被坐满。
等到诗会开席之时,一位身着华丽紫袍的富贵夫人携着一名容貌清丽的白衣少女,在众侍女的簇拥之下走进了院子。
这两位的身后还跟着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双儿们,想来应当是知府夫人请来参加诗会给她撑面子的。
宋群青眼尖地在其中发现了谢淮安的身影,恰巧此时谢淮安也正东张西望寻找他。
两人对上视线,谢淮安十分顽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特意没跟宋群青说自己要参加诗会,就是想在诗会上给他一个惊喜。
如今看到他难得的呆愣样子,谢淮安在心中暗自偷笑,只觉得自己的目的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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