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之际,随着天气凉爽下来,成瑞帝起了兴致要秋猎,整个朝廷也因此忙碌了起来。
距离上一回秋猎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先帝刚登基时也算骁勇善战,故而年年都会举行秋猎。
但自先帝年纪大了之后,看着年轻皇子和臣子们在围场上年轻有力的姿态,他便会时不时想到自己已经衰老无力到连弓弦都拉不开的事实。
于是减少了秋猎的次数,等到近十年来更是寥寥无几。
而成瑞帝刚登基,又是正当盛年的年纪,惯是爱折腾这些,因而登基元年便重新恢复了秋猎。
秋猎定于秋高气爽的九月中旬,地点则是在皇家猎场,位于京郊处的一处围场当中,路程并算不得太远。
只是天子出行,必定要声势浩大,在吃穿住用方面都要仔细小心,因而秋猎一事十分繁琐。
秋猎一应的事被成瑞帝交给了翰林院负责,跟宋群青这个宛平县县丞基本毫无关系。
但他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晰,还要多亏了谢念荇近些日子早朝上的跟他的窃窃私语。
原先并未深交前,宋群青以为谢念荇此人跟谢家其他两兄弟如谢念苍、谢念蕴一样,都是人精一般的存在。
但随着这两个月的深入了解下来,他才发现谢念荇估计是被他的父母和兄弟保护得太好。
他的性格往好了说就是纯良,往差了说就是单纯到有些傻了。
得亏宋群青并非小人,不然单凭谢念荇这些日子的快言快语就足够宋群青坑死他。
但不得不说谢念荇识人还是有一手,在留京任职的今科进士当中也只和宋群青更加亲近。
至于他和宋群青说的那些话,他并不会跟别人多言,故而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在翰林院做事。
更甚至因着谢家的荫庇,是今科进士当中少有能跟成瑞帝一同前去皇家猎场秋猎的人。
而宋群青一个七品小县丞,按照他的官职原本没有随猎的机会。
但架不住成瑞帝亲自钦点,要求宋群青与他随行。
皇帝都发话了,就算是再不符合规矩,负责秋猎的官员也不得不把他的名字加入随行名单当中。
他此举更让朝廷内外中人看到了成瑞帝对宋群青的偏宠,不少人的心思都逐渐浮动。
但宋群青得了要跟着秋猎的消息,却不似旁人想象的高兴。
秋猎总共持续七日,加上在路上的来回折腾,怎么看都要至少九天的时间。
而秋猎除了皇帝以外,又不允许官员带家属前往,且谢淮安的身子也不适合跟来秋猎。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他要和谢淮安分离整整九天的时间。
自他们相识之后,两人还未经历过如此长时间的分离。
但成瑞帝的命令都下了,就算宋群青和谢淮安两人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服从皇帝的旨意。
等秋猎相关的事宜筹备齐全后,成瑞帝选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出行,带着一众儿女和官员们浩浩荡荡地前往郊外的围场。
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随行的位置就安排在成瑞帝的仪驾后,而宋群青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也被安排在了离皇帝最近的地方。
为了不让宋群青一人落单,他被安排进了翰林院的队伍当中。
宋群青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特意控制了马儿行驶的速度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他脸上也不见素日里常有的温和笑意,直让与他骑马并行的谢念荇啧啧称奇。
他这位宋兄不论遇见何事都不形于色,怎么今日自出发起便面无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其心情不佳。
谢念荇左右察看了一番,见自己两人离成瑞帝的仪驾有一段距离,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皇帝听到后便直言发问:
“宋兄,你这是怎么了?旁人随猎都十分高兴,唯独你与众不同。”
宋群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等你成婚后就明白了。”
“啊?”谢念荇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
直到后面赶上来的队伍催促,谢念荇这才灵光一闪,重新驱使着马赶到宋群青的身侧,调侃道:“没想到宋兄竟是如此恋家之人。”
宋群青看着他挑了挑眉,笑而不语,但谢念荇却从他此举中看出了一丝炫耀的意味。
他无语地撇了撇嘴,宋兄这是在嘲笑他吧?绝对是吧?
一路上晃晃悠悠,到了傍晚时刻终于到了京郊的围场,等到众人整顿安排好之后天色已然完全黑了。
翰林院的官员被留在成瑞帝的身侧汇报相关事宜,宋群青作为里头无所事事的人则是被成瑞帝挥了挥手赶回了自己的帐子中。
宋群青乐得清闲,跟成瑞帝告退后便离开了他所在的帐子。
刚往自己帐子的方向没走几步,就看见一行身着富贵的少年孩童往皇帝的帐子而去,想来是成瑞帝的三个皇子安顿好了去请安。
在最前头的年岁最大,看样子大致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而皇子当中岁数最大的无疑是大皇子朱骐,他的生母为四妃之首德妃。
这位德妃是正宫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妃子,且她出身京城三大世家的王家,故而这位大皇子的支持者并不在少数。
紧随他在身后的是一个六岁的孩童,他身穿与皇帝一色的黄色衣袍,想来就是太子朱骁了。
队伍的最后则是一个比大皇子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他眉目阴郁,气质桀骜,按照排除法就能知道这位应是二皇子朱骢。
据说二皇子的生母是行宫一宫女,只是这宫女没福气,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
成瑞帝怜他年纪小小就失去母亲,便指了当时自己最为宠爱的孔良娣,如今的丽妃为他的生母养育他。
有了这么一位生母照料,朱骢的地位直线上升。
宋群青立在原地暗自观察了一番这三位皇子,等把人一一辨认起来后便转身离去。
如今成瑞帝刚刚登基,三位皇子的皇位之争想来至少要十年后才会进入白热化阶段,他现在无意掺和进任何一方。
宋群青本身不想参与其中,但却奈何有人早已盯上了他。
他离开得毫不犹豫,没察觉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一直暗中观察的方向有人投来了一道视线。
白日里骑了快一整天的马,宋群青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众参与秋猎的队伍进了山开始狩猎,按照规矩,成瑞帝要率先狩猎,彰显九五之尊的威武勇猛。
等到皇帝回銮驾休息后,便是皇子武官们的战场,而皇帝则作为考官考评他们的实力。
秋猎不单单是让皇子及朝臣玩乐那么简单,它也是考验武将武官实力的一种方式。
科举是文官的主场,那秋猎便是武官的主场。
若是某个武官在秋猎中发挥出色,有极大可能会受皇帝提拔,但若是发挥失常,兴许会让皇帝失去信任影响之后的官途。
宋群青身为文官,自然也是不用上围场的,他的位置依旧被安排在翰林院众人当中。
只是在笔耕不辍记录成瑞帝狩猎过程的一众翰林院官员中,宋群青无所事事的模样就极为显眼了。
察觉到其他官员时不时扫过来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的话,他宁愿在家里陪夫郎,也不想在这儿耗时间。
“你有多余的纸吗?”宋群青实在是觉得无聊,凑近他身侧的谢念荇问道。
谢念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掏出了自己备用的一卷纸来递给了他。
“多谢。”
接过他手中的纸卷,宋群青借着衣袖的遮掩从空间中掏出了一个长型的布袋,他将布袋的系绳解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支做工简陋的铅笔来。
这铅笔是工匠们最近研发出来的玩意儿,由于工序复杂也只堪堪做了五支,其中三支都被宋群青征用了。
虽说他写的毛笔字也算不错,但是毛笔哪有铅笔来的方便。
平日里他在外头突发奇想却碍于笔墨不好随身携带无法记录,而有了铅笔之后就没有这种苦恼了。
谢念荇还在疑惑着他要纸做什么,就看见他取出了一支笔杆模样的东西在纸上写写画画,凑近一看,纸上面全是他用那东西画的细细斜线。
谢念荇见状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他作为读书人,自然知道宋群青手中这东西有多便利。
最前侧的翰林学士徐翰林听到他们两个窸窸窣窣的小动静,忍不住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为翰林院的最高长官,自然是不用跟其他翰林院官员一样去做记录这种简单繁琐的活儿。
见自己扫过去的一眼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徐翰林抬步走到他们两人的前方。
“翰林大人。”
察觉到眼前洒下的阴影,谢念荇下意识抬头看去,见到来人的瞬间双眼猛地瞪大。
宋群青听到他略带惊恐的语气,停笔跟着抬眸,跟着笑道:“翰林大人。”
徐翰林板着脸应了一声,正要呵斥谢念荇认真干活,余光便瞟见宋群青手上画了一半的画。
“此种画法倒是稀奇。”
徐翰林收回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斥责话语,眼神止不住地往那纸上瞥。
这位状元郎的作画技法接近于当世的工笔画,但却与其又并不完全一致。
徐翰林一眼便看出来他所绘制的场景正是不远处的围场,而正中央的人虽然只有寥寥几笔轮廓。
但凭借画出来的穿着特征,不管是谁都能认出这人正是他们的皇帝。
“此画想必还未作完?”徐翰林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颇有兴味地问道。
宋群青点了点头:“场景倒是画完了,至于人物还需完善细节。”
徐翰林轻轻颔首:“那你便把整幅画画完,也好让老夫看看全图。”
“是。”
宋群青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画,居然把翰林大人都吸引了过来,只好在他灼灼目光下继续执笔。
而他身侧的谢念荇则是暗地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幸好宋兄的画把翰林大人吸引走了,不然自己肯定又要挨一顿训。
不过能看到宋兄作画的过程,就算是耽误了记录工作被训斥一顿也值了。
反正记录的人又不缺自己一个,而能看到此种画技的机会却难得。
两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宋群青身上,只见他目光如炬,凝视着不远处成瑞帝骑马射箭身姿,手中的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
不过片刻,原先略显粗糙的线条变得更加流畅而精准,成瑞帝连带身下马的完整轮廓便已跃然纸上。
紧接着他又巧妙地运用了光影变化,成瑞帝的五官逐渐立体起来,兴奋神态栩栩如生,就连发丝的处理也恰到好处,仿佛要从纸面中走出。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徐翰林目光定格在那幅画上,惊叹之情溢于言表,而谢念荇则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徐翰林抬头看一眼正在围猎的成瑞帝,又看了看画上的那人,惊叹道:“妙哉妙哉!此画技真是闻所未闻,真乃神技啊!”
“大人过奖了。”宋群青笑了笑,手指却刻意地转了一圈笔。
果不其然,下一刻两人的视线就被他手中之物所吸引。
“宋兄,你还没回答我呢!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谢念荇的心绪从那幅栩栩如生的画中抽离,想起了之前并未得到回答的疑问。
徐翰林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笔杆一样的东西:“比起毛笔,此物倒是十分便携。”
笔墨的沉重累赘,想必每个读书人都深有体会,若是他也能拥有一支这东西,岂不是随时都能记下自己的所思所想?
见这两人都对自己手中之物兴趣盎然,宋群青眸中闪过几分得逞的笑意。
“此物名为‘铅笔’,是宋某请工匠特意制作出的小玩意儿,只是这东西工序复杂,宋某手上也只有几支。”他顿了顿,“若是两位大人呢对其感兴趣,宋某这儿还有另外两支可赠送给两位。”
“果真?”谢念荇眼前一亮。
而徐翰林则是微微蹙了蹙眉:“既然此物珍贵,那老夫断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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