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烈阳高照,午后的天气最是燥热难耐。
尸体很容易在高温天气腐坏,五条家不甘心神子就这么没了,给五条悟的身体加上了好几层用作保鲜的咒符。
现场没有人,侍从在门外守着,五条悟看着自己恬静的睡眼兀自陷入崩溃。
白毛小猫咪双爪抱头:“为什么是猫啊——”
六神凛用“安心”的眼神看着他:“我也是猫啊。”
“这分明是你自己喜欢吧!”五条悟被开始胡乱扑腾,“而且就算是切片,这也应该是我被分下来的灵魂居住的地方才对,怎么我自己进来了?!”
切片脱离主体生长,五条悟都做好自己年纪轻轻育有一子的打算了,结果没想到进入这个身体的是他自己?!
那切下来的懵懂灵魂呢?总不能在床上这具身体里吧!
六神凛:“安心,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是我想从自己的身体里好端端地醒过来啊!”
就算、就算切片只是小猫,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像芝麻那样的小猫!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芋泥麻薯”!
“那没办法……你的芋泥麻薯还没办法支撑起一个切片,它正在沉睡。”六神凛一拍床上躺尸的神子悟手腕上的手绳,淡蓝色的圆珠看起来平平无奇。
奶牛猫的三瓣嘴咧开一个笑弧:“在这里。”
“让你体验一下进入切片的感觉,是不是和自己的肉体截然不同?”
五条悟:“……”
……连物种都变了,当然截然不同啊!
五条悟闷闷道:“我要变回来。”
六神凛用一种说不上来的惋惜眼神看着他。
“难道……变不回去了?”想到某种可能性,五条悟抖着声音,有些惊恐地看向六神凛。
六神凛深沉道:“倒也不是。”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
“变回来就没有意思了,不是吗?”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与此同时,四长老推门而入。
一大一小两只猫就站在神子房内榻旁的矮几上,四长老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两只猫,径直走到身着寿衣、面容安详的神子悟面前,看着已经三天没有动静的阵法,长长的叹息一声。
原本就不年轻的四长老现在看着更是老了二十岁。
“悟……”他瘫软着身体趴在了床边上,以为四下无人,根本没打算憋住自己的表情,一下就哭了出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为了家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杀六神凛……”
六神凛:“他们好像都误会你怎么死的了……你感动吗?”
五条悟面无表情:“他可不是关心我。”
两只猫的交谈好像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四长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眼神子就在现场,哭得那叫一个真情流露。
“如果知道你会因为反噬而死,我再怎么说也要拦着你的……你死了,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的五条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下一个六眼啊……”
嗯……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真情呢?
五条悟:“看见了吧。”
奶牛猫笑了。
五条悟:“喂——!”
本以为四长老哭过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老人抽抽噎噎了半天平复了心情之后,原本伤心的脸上突然神情一凛,一阵寒光闪过,四长老从袖口拿出短匕。
四长老吸了吸鼻子:“悟少爷,您的眼睛是五条家宝贵的财富,虽然移植的效果没有原装的好,但是……家族需要六眼,你会理解的。”
五条悟:!!!
“喵嗷——”
滚开啊!
白毛小猫瞬间睁大了眼睛,一下看向不动如山的奶牛猫,一下看向刀光闪烁的四长老,如此来回扭头好几次,整个小猫脑袋都转成了残影。
“凛!六神凛你赶紧把我弄回去!!”
五条悟倒是想直接对着四长老来一发【苍】一了百了,可是尚不能精准控制力度的他怕把自己的身体也给轰没了。
他着急地就像踩在被太阳晒到滚烫的沙地上,可六神凛只是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学会精准控制咒力,打出不波及到身体的术式……”
“第二个呢?”五条悟就是做不到才让六神凛帮忙的,所以他赶忙问出第二个选项。
“第二个选项,接受被挖眼死亡的事实,成为一只真正的快乐小猫!”
五条悟:“……”
所以这不是没得选吗?!
四长老已经在解除咒符了,眼看着最后一张保鲜的咒符被揭开,五条悟急地不行,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深切的无能为力。
四长老举起匕首,对准了床上闭目的神子的眼眶。
五条悟:“不许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轻盈起来,灵魂被分割的疼痛就像烧红的烙铁贴在肌肤上,心脏、大脑、四肢百骸流经的血液像火山的熔岩,把幼小的灵魂灼烧到发疯。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欲望——换回去,醒过来。
白发神子垂在床边的手腕上,手绳上的浅蓝色的陶瓷珠在五条悟的强烈情绪中开始散发出微量蓝色的荧光,荧光就像是清晨破晓的那一缕熹微,在烛光闪烁的室内并不明显。
匕首的刃尖落在眼皮之前,千钧一发之刻——神子睁开了碧空如洗的湛蓝色双瞳。
五条悟的眼神冷地就像是淬了冰,他握住了四长老的匕首的锋刃,对上老人那双浑浊中带着惊诧的眼睛。
“搞清楚……我、还、没、死。”
灵魂被分割的疼痛挥之不去,五条悟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握住锋刃的掌心连无下限术式都施展不起来,已经迅速开始滴滴答答地渗出血液。
猩红色的血液顺着腕骨滴落,如春日细雨般阵阵砸在神子苍白的脸上,小幅度地溅起一阵阵刺目的红。
湛蓝色的眼中满是盛放的怒火,室内烛火飘摇,唯有那双眼令人心惊。
四长老被这样的眼神震住了。
……一个阅历足有六十多年的五条家长老,居然被七岁孩子的眼神恫吓了。
“悟……”他失声道,“你还活着?!”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
五条悟似乎耗尽了醒来之后的力气,他手上的力道骤然间松懈下来,而后眼睛一闭,呼吸极其微弱地倒了下去。
当啷。
四长老后退了两步,年迈枯瘦的手好像连拿起匕首的力气都没了,手上的利刃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五条悟的死而复生、觉醒术式,只让四长老感觉像是遇见了巨大的惊喜,胸腔鼓胀的都是扬眉吐气的快意。
而这一次,在匕首的寒光之下,湛蓝色的六眼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中死而复生,鲜血滴落在苍白的脸上,高高在上的神子就像从地狱爬回来的修罗。
四长老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想汇报家族这不对劲,可六眼醒来分明该是一件喜事——不是一件喜事吗?
为什么……他只感觉到了从脊椎蔓延而上的恐惧?
“挖眼是谁的决定?”
不知何时,现场突然出现了一只奶牛猫的身影。
四长老知道这只奇怪的猫,它是六神凛生前的宠物,有着在黑夜潜行、刺穿咒力的能力。
小猫圆润的黑色眼瞳直直地看着他,平静漠然的语调好像即将降下某种审判。
是谁的决定?
他不想回答的。
恐惧让他说不出话来,身为咒术师的直觉在疯狂地发出警示,可是六眼也就罢了——他为什么要害怕一只猫?
“是由二长老提出,家族……多数高层表决同意……”
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四长老的神情骤然间变得惊恐。
他发现自己根本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口中说出的话和原本打算说的话南辕北辙。
面前的小猫吝啬地点了点脑袋,云淡风轻地说:“那你们都去死吧。”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四长老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他的口鼻骤然流出不止的血液,老人咳嗽了两声,本就不算笔直的身形瞬间佝偻下来,原本就面皮褶皱的脸更是沟壑深重。
他的视力、听力、触觉和嗅觉都在飞速地衰弱,骨头发出沉重的闷响,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
命不久矣的感觉如此深刻,四长老猛烈地呼吸,艰难地抬眼看向站在高处的小猫。
“为……为什么?”
六神凛的视线就好像在看一滩不起风浪的死水。
没有过多解释和废话,小猫移开视线,甚至根本就不想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四长老又说:“你……五条家……不会放过你……”
“这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影响。”六神凛终于开口。
——她杀了五条家四分之三的高层,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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