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五条家的客房布置考究,因为客人是六神凛,身份上不可怠慢,家仆们准备的东西也是最合客人心意的。
带来的两捆毛线用完也没把一个帽子给织好,六神凛起身拉开了旁边的柜子,果然看见了里面准备的毛线。
五条家给她备了相当多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毛线,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球挨挨挤挤地堆满了一整个柜子,她伸手挑选了几样合心意的,又坐下继续开始手工。
“咚咚咚。”
六神凛手一停。
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发现里面没有动静,窗子就再一次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有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窗外犹豫不决,试探着敲窗……还敲了很多声。
但咒力的气息却不加掩饰,六神凛当然知道那是谁,她站起身,在对方仍旧踟蹰的思虑中打开了窗户。
猝不及防的白发少年眨巴着眼睛,尴尬地抬起手打个招呼:“好巧啊凛,你也想看月亮吗?”
积雪还没有化,夜晚是明亮的夜晚,月亮如轻纱般一股脑地倾泻而下,六眼神子眼神游移,看起来很想点什么又讲不出口,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找了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至少六神凛是这样认为的。
“你做什么?”金色的眼睛如明亮烛火,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晚上来找我,为什么不走正门?”
“太远了。”
他期期艾艾地看过去:“凛是尊贵的客人,你的客房还有个不小的院子呢,要走正门还得绕一个大圈,还不如这样。”
“我来找你,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他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
回到本家后,五条悟改穿了羽织,宽大的袖口很容易藏起东西,六神凛看见他在大冬天掏出一把除了增加风度以外完全不实用的华贵扇子,还有好几个正方体形状的包装盒。
他把那些包装盒全部堆放在她的窗前,神情热切地介绍:“这个是草莓小蛋糕,虽然我是第一次做啦,但芝麻说味道超好哦。”
“这个,芒果布丁,材料是我让人送来的,很新鲜,芒果也好吃。”
“还有这个,这个是奶油大福……糯米皮有点难做,但我简直天赋异禀!”
“这么晚了……你来给我送吃的?”
五条悟强调:“是亲手做的!”
而且是他学会的那十个甜点中最好吃的三种!芝麻全都试过了,这几种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好吧。”
六神凛的脸上蓦然露出浅淡的笑意,“谢谢悟。”
她抬手正要关上窗户,五条悟却先一步伸手抵着窗,“等等,还没完!”
疑惑的眼神扫了过去。
“那个……就是、咳……”
向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却瞬间扭捏起来,在一连串无意义词汇的拖延时间中,他感觉投注在身上的眼神正一点点把自己烧穿。
他张了张口,终于还是看了过去,耳朵逐渐变成鲜红的颜色,少年声音很轻:“这么久了,凛是不是还没看过我跳祭祀舞?”
生怕她拒绝,五条悟字句飞快地说:“当然啦我只是觉得来都来了如果凛没看见的话多少有点遗憾对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刚刚好闲来无事,就是想起来了顺带……嗯,顺带而已。”
“好。”她出乎意料地态度直接,“既然要跳给我看,不如选个更好的地方?”
“……你想看?”剩下的话被卡在嗓子里,五条悟愕然,下意识抖落了心音,“还以为你会拒绝,我的理由都没用上呢。”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拒绝?”她表情困惑。
“因为祭祀舞是五条家祭神的舞啊,虽然我很想挑点别的跳,但没办法啊,从小到大就学了这一个。不过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还以为……”
他小声说:“还以为,像凛这样的咒术师,一定不怎么愿意跟神明禁忌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
越高级别的咒术师好像越怕“代价”,因为是跳给“神明”看的祭祀舞,所以来往宾客最多只能是“宾客”,是“观礼者”。
五条悟以为六神凛会顾忌这一点,但她却笑出了声。
“这样吗?那你就当我是神明好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就像投入湖面的陨星,瞬间炸开了大片大片的浪花。
六神凛又笑:“如果你朝着神明许愿,我当然会保佑你。”
五条悟呼吸一滞。
她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人人惧怕的“代价”对她来说,甚至比肩求之不得的甘霖。
但五条悟大概还不清楚她的愿望……那条串联着陶瓷珠的手绳始终躺在五条家冰冷的咒具库里,被一众提心吊胆的家伙们看地格外紧。
月色如织。
五条悟拿着扇子,在银白色的大雪中跳出虔诚的祭祀舞,羽织如的衣摆如蝴蝶振翅,暗纹如波光粼粼的海浪般闪烁。
少年眼神晶亮,在每一个转身和摇摆的间隙目光大胆地看向唯一的观众,她坐在廊道的影子里,一只手撑着头,目光专注地像是在看一块宝石。
祭祀舞和主流舞蹈的动作其实很不同,五条悟在祭祀神明的仪式上跳了这么些年,一招一式全都烂熟于心,每一个动作都能做到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等舞蹈结束,他收起扇子,迫不及待地来到六神凛面前:“怎么样?”
六神凛开始思考。
两人相顾无言地沉默对视了几秒钟,六神凛缓缓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包好看的。”
此乃最高赞赏。
可五条悟显然不满意:“就这?”
“还不够吗?”她又思忖,“那……唔,衣服很漂亮?动作很顺畅?”
“……”沉默,“凛以前没看过祭祀舞,那总该看过流行舞蹈吧?”
稍微跟脑海中的流行舞蹈对比不就可以判断出来他舞蹈的好坏了吗?为什么要犹豫这么久,然后说出这种大众评价啊!
“流行舞蹈?没看过啊。”她的回答出乎意料,“想要看见流行舞蹈,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嗯,至少以前是这样。”
在生活高度紧张的异能国度,除了生存相关的课题,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机会和精力去进行更高层次的娱乐。
在和平年代司空见惯的兴趣爱好和娱乐对异能到来的时代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受到力量影响异化的动植物也多,人类冷不丁什么情况下就被杀死了。
要想欣赏到舞蹈和音乐,那要么就得有钱,可以请到舞蹈团队;要么就得有天分,被人奉为上宾;要么就是有人脉……但这些东西,身为普通人的六神凛都没有。
虽然可以通过网络搜索的方式找到一些流行舞蹈的影像,但六神凛也没特意去查过。
五条悟捂住了脸。
——诚然,他的祭祀舞跳得相当优秀,但是这既没有跟其他舞蹈形成印象的对比,六神凛显然也并不懂舞蹈。
久违不吱声的系统嘲笑他:【呦,媚眼抛给瞎子看。】
下一刻,就听见六神凛说:“但我觉得,既然是你信心满满的舞蹈,那应该不会再有人可以做到比你更好了。”
六眼对细节的把控精准无误,六神凛相信他的眼睛和严谨,几乎不需要迟疑就能做出判断。
五条悟顿时被哄好了:“嘿嘿是吧,我也觉得。”
系统:【……】
系统骂骂咧咧地下线了。
有的时候它是真的挺想报警的,真的。
如果本源世界有警察,那六神凛这个十恶不赦的混球和它这个恋爱脑的狗屎宿主都该被抓走。一个放在海洋星球成为一只活蹦乱跳的单细胞史莱姆,另一个放在熔岩星球被沉进火山里永远不见天日。
可无论是哪一种诅咒,它都不会顺应系统的期望来应验。
世界的规则就是表里如一的不近人情。
如果身为高树管理员的小光点现在还扒在高树的枝杈上,它还可以修剪那个世界的命运;但是现在它只能依附在五条悟的脑子里,看这个原先信誓旦旦说会除掉反派六神凛的二五仔现在是怎么被迷得神魂颠倒、像个傻叉一样因为大恶人的三言两语露出不值钱的表情。
真是白瞎了这么强的武力值……好端端的人,染上恋爱脑也是这辈子有了。
五条悟现在已经不会管系统的骂街了。
虽然系统总是强调自己是正确的,而六神凛才是说谎的那个,但五条悟更倾向谁,他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时间不早了。”六神凛说,“回去休息吧,悟。”
她率先起身离开,抬脚往回走,走了几步,坠在身后的披肩衣摆被一只大手小心地拉住了。
“还有一件事……”五条悟小声开口,“你给我织的围巾,硝子已经转交给我了。”
那是上次他还在封印里的时候,来看望他的夏油杰和加入硝子说的。
六神凛知道他是五条悟,是缠着她要围巾的麻薯,而现在五条悟终于把这件事情摊开,自己坦诚地讲给她听。
六神凛侧身:“那你喜欢吗?”
那条围巾并不是很长,但花了不少时间,比夏油杰的手套和家入硝子的帽子所花费的时间更多。
五条悟诚实点头,不加犹豫:“超喜欢的!”
其实他能收到的东西远不止一条围巾,在很久很久之前,刚刚和他相识的六神凛给了当时还是孩子的五条悟第一件礼物——一件同样是黑白色系的披肩。
可惜五条悟还没能从被严密把守的咒具库里拿回手绳,他的记忆被放在一个没有钥匙也无法被暴力破开的黑色匣子里沉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把钥匙和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嗯,还用问吗……当然是超喜欢的。
六神凛走后,五条悟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他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歌,动作也是欢快的。
他的心情非同一般,甚至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现在还可以回去再做两个小时的点心,就是不知道凛喜欢吃什么种类……话说舒芙蕾喜欢吗?芝麻说她蛮喜欢的,每次去甜品店都会点。
但是舒芙蕾最好还是现做现吃,不然那些绵软蓬松的蛋糕就会塌掉……下次做好了尽快送过去吧……不不不,那当然还是去她家里当场做最好。
五条悟在脑子里飞速地设想了下一次见面,他兴致勃勃地把花纹繁复的折扇给重新合拢收进了羽织宽大的袖子里,整个人走路都带着风。
一转身,蓝色的眼睛在不远处的廊道阴影中猝不及防和一双双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眼睛们对上了视线。
五条悟:“……”
小猫咪见被发现了,齐刷刷地从夏油杰的身上跳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追随着自己饲主的身影,迅速抢占了围墙和屋顶的位置,于是只剩下夏油杰尴尬地站在原地。
六眼可以看见咒力的流动,但小猫本身就是咒力绝缘体,被小猫们挨挨挤挤地挂在身上后,夏油杰和猫躲在廊道的影子里,专心致志给六神凛跳舞的五条悟当然发现不了。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四目相对,气氛顿时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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