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刀剑可以杀人,毒酒可以杀人,言语也可以杀人。

    此时跪在这逐鹿原上的人,却想要用自己的命杀人,他们知道自己杀不死陈知白,只好请陈知白自杀。

    他们当然听说过白帝城柳如烟一剑斩杀近万人的事儿。

    所以这次来的人,远远不止万数,而是将近十万之多!

    十万!

    哪怕是十万头猪死在面前,也会让人产生情绪波动,更何况是十万个人。

    而且其中还有无数老弱病残!

    陈知白既然是君子,自然不忍看着他们死去。

    而且这样的队伍,在帝崖还有一批,他们将会是压垮陈知白道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这十万人之中,不都是心甘情愿送死的。

    但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在孙文希带领下,再次喊道:“我等,愿意追随先生赴死!”

    声音飘荡在逐鹿原,飘进车厢,飘进那个双眸微闭的书生耳朵里。

    “你输了!”

    林青禾嘲讽地看着宋终,冷笑道:“世人都说孙文希是大儒,果然好一个大儒,这种手段,便是本座也做不出来,他这杯毒酒一喝,生前身后名都让他捞去了,就是不知道陈知白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允许他追随。”

    宋终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才冷冽道:“陈知白不能死,既然他不忍杀人,那便我杀!”

    话落,他青衫微振,就要前往逐鹿原杀人。

    林青禾并未阻止,只是幽幽道:“你或许可以等等,像陈知白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自杀,而且有那个女人在,孙文希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逐鹿原上,姜白虎手掌微微张开,被她捏为齑粉的酒杯如流沙落在地上。

    就像是扬起某些人的骨灰。

    逐鹿原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车厢里那个主人做决定。

    因为寂静,所以那沙砾滑落的声音便变得格外刺耳。

    当然。

    更刺耳的还是姜白虎的掌声。

    她啪啪鼓掌,脸上挂着笑容。

    随着她鼓掌,有鲜血从她指缝间溅起,在空中溅起一朵朵猩红色的血花。

    “很好,真得很好!”

    “仙武孙文希、大荒苏如,是这天下唯二的儒圣,文希在前,苏如在后。”

    孙文希嘴角微微扬起。

    能和大荒那位布衣儒相并列,而且排列在前,哪怕是他自认早已道心如水,也不免有几分得意。

    然而很快,他扬起的嘴角就变得阴沉下来。

    只见姜白虎缓缓道:“今日一见,才明白苏相与你这样的人相提并论,是对他何等恶毒的辱骂,不过我没兴趣对你的品性做注解,苏相大概也不会在乎一个跳梁小丑,我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姜白虎目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

    “凭什么你们以为自己的命可以换我男人的命,凭什么你们不想自己的家人死,就要我男人死?”

    “凭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喝下一杯毒酒,他就要可怜你们?”

    “凭什么——

    你们要这么欺负他?”

    这个天地没有人敢欺负陈知白,如果他不想死,没有人能杀死他,因为他可以和苍天坐而论道,他和天一样高。

    跪在地上这近十万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但恰好这就是事实。

    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

    凭什么,当然凭的是陈知白不会杀人,而老天爷会。

    面对姜白虎的质问。

    没有人回应。

    孙文希抬起头,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因为这个局是他布的,而车厢里的沉默,证明他这个局并非没有作用,陈知白在犹豫。

    辩论之道,他从没有输过!

    此时毒素已经入侵他五脏六腑,就连气海都开始枯萎,他凭借对这芸芸众生的眷念和顽强意志缓缓起身,想要与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好好辩上一场!

    他站了起来,嘴唇蠕动:“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一道刀光忽然向他斩来,刀光很快,干净利落,就像它主人一样不讲道理。

    如果是平常,哪怕再不讲道理的刀光他都能随手打散。

    可偏生他饮下了毒酒。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砍向自己的脖子,然后一只手掌将他头颅摘了下来。

    姜白虎拎着他稀疏的白发,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最主要的是,你们死就死了,凭什么要算在他头上,再说你这老匹夫,又有什么资格追随他?”

    孙文希微微一怔。

    然后他看到那匹一直安静的老黑马忽然吃牙咧嘴笑了起来。

    那张嘴越来越大,就像一座深渊。

    深渊中伸出一个猩红舌头,将逐鹿原十万人全都卷入深渊,噗嗤噗嗤嚼碎,鲜血哗啦啦流下,就像洒落一场血雨!

    “恶魔,你就是恶魔!”

    孙文希惊恐看着这一幕,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竟疯狂至此。

    姜白虎随手丢掉孙文希的头颅,重新坐回马车,冷漠道:“白痴,狩九幽是禁区皇族,祂吃人与我何干?”

    老黑马吃呀咧嘴一笑,嫌弃地看了孙文希一眼。

    撒欢儿向帝崖方向走去。

    孙文希头颅孤零零跌落在血泊中,看着远去的那辆马车,眼神变得怨毒起来,心底更是涌起恐惧。

    因为他的大儿子在帝崖外。

    他低估了姜白虎的残忍,如果大儿子按照原计划继续,恐怕等待他的,是同样的命运。

    他努力飘上虚空,用尽全身力气,朝那辆马车喊道:“姜白虎你好狠的心,陈知白,你负了天下人!”

    “那又如何?”

    姜白虎冷漠声音传来:“当年在琅琊陈知安说过一句话,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今日我送给你,你还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们会到帝崖。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

    这帷幔遮住了苍天的眼,也遮住了他的眼,所以你大可继续,反正他看不见,至于我,就算整个天下的人都死在我面前,老娘也只会拍手叫好!”

    孙文希眼底最后一缕希望碎裂,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难怪至始至终都是这个女人在和他对话。

    原来陈知白眼中根本没有他。

    这一刻。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回归山,烟池畔。

    林青禾看着渐渐远去的那辆马车,眼底欣赏之色难掩,很久之后才感叹道:“我错了,我以为这人间配不上陈知白,原来这世间,还有一袭红衣与他相伴!”

    宋终也缓缓点头:“姜白虎,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滚——”

    林青禾倏然转身,一道白绫从虚空浮现,将宋终抽出回归圣地,跌落央水。

    而后林青禾看着早已空旷的逐鹿原。

    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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