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
陈知安摘下一瓣金莲,维持柳七阴魂不散,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你已油尽灯枯,我无能为力。”
多年以前。
陈知安初到大荒,还只是长安城熬鹰遛狗的纨绔,一顿忽悠将大唐勾栏精神领袖的柳七绑到自己的战车上。
就此两人结下深厚的友谊,成为志同道合的道友。
在很长一段是时间里,柳七都是陈知安身后最坚强的后盾,哪怕后来陈留王府一群妖孽渐渐浮出水面,陈知安真正倚仗的人依旧是柳七。
如果说陈知安是青楼的擎天柱,柳七就是青楼的镇魂钟。
他是书生,是道士,是剑修,他可入朝拜相,可入宗门洞天为仙,可仗剑逍遥游,可偏生他甘愿居身青楼,成为一个掌柜。
后来他踏上白帝城,成为白帝城城主,又登临天道榜,位列诸天十人之一,贵不可言,大道可期。
可他在世人面前依旧以青楼掌柜自居。
除了要庇护那些可怜的青楼姑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替陈知安守好江山。
柳七虽然一直叫陈知安老板。
可对陈知安而言,柳七从来都不是下属,而是他的良师益友。
陈知安开天辟地,立身大道尽头,坐拥一座崭新天地,强如佛祖都被他抬手镇压,便是再重的伤他都能却无法留下柳七的命
“老板,不要难过。”
柳七抬头看着陈知安,洒脱笑道:“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该死了,苟延残喘到现在,也算白白赚了几年,不亏了!”
“可你本可以不死的,以你的修为,就算没有通幽杀阵,至少也可以撑到我回来。”
陈知安再次摘下一片金莲,化为最纯粹的阴魂之力渡入柳七体内。
十二品金莲是佛祖十世轮回积累的底蕴,蕴含的阴魂之力恐怖无比,一片叶子不比悟道茶树叶逊色半分,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柳七吊着一口气而已,无法逆转他的死亡,甚至连阴魂本源都无法留下。
“白痴!”
“白痴!”
“你是谁啊,大荒亡不亡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背负这么大的因果,把自己搞得魂飞魄散?”
陈知安就像一头愤怒的狂狮,整个天地都因他的愤怒而变得动荡,岁月长河倒卷,天幕之上更有黑云聚拢。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血溅千里。
陈知安不是匹夫,也不是帝王,他是这座崭新天地的主宰,他的念头便是天意,他动怒时,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只能无能狂怒,轮回未立,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柳七的生机一点点流逝。
“知安,你知道的。”
柳七看着暴怒的陈知安,苍老面容上泛起温和笑意,轻声道:“我大道如此,我没办法看着他们死去而无动于衷,做不到冷眼旁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说读书人当如此。
从那时起,这句话就已烙印在我大道之中。
大荒死了太多人。
第一个人死的时候我无所谓,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我面前,我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那日我站在青楼,看似有很多选择,实际上只有一条路而已。
所以那一日我提起了浩然剑。
我想大荒总归要死人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握住杀人的刀,我来选择谁该去死。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我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
不管目的多么正确。
打着正义的名义绑架别人牺牲就不是牺牲,而是谋杀。
我谋杀了很多人。
杀第一个人时。
我本命字就已经碎了。
有人说我是屠夫,屠戮苍生无数。
有人说我是圣人,给大荒留下了火种。
屠夫是我,圣人也是我。
我说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判。
可心关难过。
我本只是青楼一散淡书生,我救不了大荒,做不了救世主,我无法直视浩然剑上淋漓的鲜血,无法遮住亿万阴魂在我耳边呓语嘶吼,没办法心安理得。”
说到这里。
柳七忽然咳嗽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心里的郁结尽数吐出。
然而他早已行将朽木,五脏六腑早已碎如絮柳,吐出来得只有破碎血肉,哪里能吐得畅快。
直到许久后。
他才抬起头来,惨笑道:“知安,心关难过,我早该死了,早想死了啊!”
陈知安沉默下来。
在杀死佛祖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消失这些年来人间发生的事。
柳七持剑浩然,立通幽杀阵,杀人无数,死在他剑下的人一茬又一茬,却也为大荒保留了无数火种,他既是圣人又是恶魔。
他心怀慈悲,却杀人无数。
所以他痛苦。
活着的人或许会理解他的痛苦,但死去的人呢,没有人有资格代替死去的人原谅柳七。
陈知安也不能。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这才是他真正痛苦之处。
“不要难过。”
柳七身上死气渐起,看着陈知安笑道:“临死前能看到你和小清儿回来,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走了!”
柳七死了。
他的肉身和阴魂都化成了飞灰,洒落在这座崭新天地。
在他化道的最后一瞬。
陈知安试图拽取他的阴魂本源,甚至不惜动用了这座天地的本源道则,截取一段岁月长河,想要将他留在那段岁月之中。
可他毕竟只是帝境三重天而已,他可以在岁月长河自由穿行,却无法长久留住那段岁月。
李清儿看着陈知安不断进入岁月长河,青衫染血,面露不忍之色:“老板,柳先生已经死了。”
陈知安青衫微颤。
停下即将踏入岁月长河的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李清儿道:“你知道的,他没什么亲人,朋友也很少,江月离死了很多年,徐蝼也死了,我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可是他已经死了,你就算在岁月长河轮回一万次,他也不能复生。”
“是啊,那个白痴。”
陈知安喃喃自语,终究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沉默许久后。
他将柳七的骨灰小心翼翼收拢。
不多时一个矮小坟堆立在苦海畔那块天碑旁立起。
陈知安在小坟前站了很久。
直到夕阳落下,黑夜降临。
他才缓缓离去。
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柳七死了。
接下来的路,该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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