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毒药几乎要了她的命,而能活下来,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奇迹。
但她似乎依然记得他。
她也总是茫然地抓着他的手,似乎怎么也不想分开,就像是几十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牵着她的手,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她从落日的海边带回他们的那个温暖的家中。
时光仿佛不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他也依然躺在门前的那竹椅之上,在那草场的阳光之下,望着那个在羊群中抱着小羊羔玩耍的女孩的身影。
她也依然会在他的身边苏醒。
就像那无数个日夜前,她总是抱着自己的布偶,在夜晚悄悄地站在他的床前,想要得到一个拥抱。
但是。
他也愈加地感觉到那来自时光的召唤。
于是就在那天下午,就在他们小屋的门前,他给她做了一个竹哨,挂在了她的胸前。
他和她说。
如果哪一天爷爷没有醒来的时候,那就吹这个哨子,只要他听到哨声,那他就一定会再醒来陪着她的。
她很听话。
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懵懂地点头。
而这也或许也是他在这暮年来所能得到的最后的慰籍,他努力地不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哪怕是多一天多一刻也好。
于是在那段时光里。
他每天早上都会伴随着那个哨声而苏醒,就算有时候实在想要多睡一会儿,也会闭着眼睛伸出手,而那只纤细的手也会握着他,抱着他的胸膛在他的怀里沉默地撒娇。
似乎那一声声的哨声。
也成了他生命的回响。
几次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迎来自己这人生的终点时,他都会在那哨音当中再次地回到这个熟悉的人世。
似乎一切又终于开始变好。
某一天的早晨,当他再一次地睁开那苍老的眼睛时,他看到了那个守在他的床前眨着眼望着她的女孩,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一些,她似乎也终于一点点地康复,开始变回那个他所熟悉的少女。
她懵懂地叫他。
“哥哥。”
……
夏日的阳光依然是那般的刺眼,他更加地衰老了,无数的蒲公英的飞扬在那日光的花海当中,他依然好往昔一样浑浊的双眼中欣慰而柔和地望着那个坐在远处的花海中的女孩,看着那微风吹起她的长发,看着她抬起头用力地呼吸着那芬芳。
他不再想那永恒,也不再想那也许有一日可能的离去。
也许真的去日无多。
但是只要能够过好这当下的每一天,他都感觉这已经对他最大的幸福了。
他苍老而而面含笑意地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花海摇曳着。
可那一刻就像是命中注定地一样,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仿佛时间定格般的场景,看到了那不再摇曳的花海,甚至仿佛就连天上的日光都在那一瞬间变得仿佛那么的不真实。
他怔怔地。
而也就是在那不真实当中,他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穿着古老中世纪服装的绅士就那般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风也仿佛在那一刻再次摇曳了起来。
那个身影拄着拐杖,就就像是梦境一般地出现了他的面前,满脸复杂地望着他那苍老的面容。
那一刻。
他似乎曾经在某一段失却的过去中见过那个身影。
无比无比地熟悉。
可是他张开嘴时,却怎么也说不出他的名字,而他也苍老地早就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望了他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久到仿佛这时光的尽头。
他和他说。
“林恩,你让自己迷失了。”
那个声音充满了复杂又仿佛饱含着无数的听不出来的情绪,他似乎早就认识他,他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那憔悴的目光,就仿佛在上一辈子就曾经认识他,那就像家人一般的复杂的情感的流露。
“我认识你是吗?”
“你当然认识我,你只是忘了,你已经坠入了失却之海的最深处,你在这个梦境当中迷失了。”
“梦境?”
“是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用灵能在她的潜意识当中创造的幻梦,你为了保证梦境的真实,一路地下坠,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你,也许再过不久,你就真的要在这梦境当中老死了。”
“我听不懂。”
“没事的,我已经重新帮你建立了锚点,你已经不再下坠了, 只要跟我离开失却之海,那些迷失的记忆和认知也会一点点地再回来的,你也会想起你失去的一切。”
竹椅之上,林恩那苍老的双眼浑浊地望着他。
微风拂面。
那个身影复杂地望着他,就像是一个要把他接走的死神。
他终于动了。
他那苍老的手指,一点点地指向了那草场的那一边,指向了那个模糊的遥远的女孩的背影。
"我的妻子……"
可是那个身影没有说话,他眼中的目光变得更加的复杂和沉痛。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全部了,林恩,你也已经在这个梦境当中给了她一个完美的一生,但梦境终究是梦境,而只要是梦境就一定会有醒来的一天,你已经做了足够的悼念和补偿。”
“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当她意识到这是梦境的那一刻,那些旧日的记忆也会再一次席卷而来。”
“我知道你不愿放手。”
“但你也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林恩,就让她留在这深海吧,就像你说的,只要将这过去的人生与现在的人偶小姐彻底地分割开来,那人偶小姐也一定能够在最后一刻睁开眼睛。”
林恩沉默地没有说话。
可是他站了起来。
一点点地拄着拐杖,从那竹椅之上佝偻地站了起来,那双苍老的眼睛就仿佛曾经每一次面对那些想要伤害她的那些豺狼时一样,就仿佛他再一次回到了年轻时那个强壮的林恩一样,就像是那堵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免收伤害的高墙,再一次地伫立了起来。
他拄着拐杖,佝偻却死死地望着那个身影。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把左轮。
在那衰老的最后一刻,他向着那个身影斩钉截铁地艰难地起了自己的左轮。
“哪怕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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