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狗官!
杀官军!
这是花伶支撑着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做为乐户出身的他,从生下来的第一天就是一个笑话,从小看着身边人被那些达官贵人们呼来喝去。
没人反抗。
即使不小心犯了一点音律错误,又或是仅仅只是宾客们不高兴了,一顿毒打总归还是逃不掉。
为什么?
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因为乐户是贱籍,他们所有人天生的低人一等。
母亲说,我们已经活的很好了,不是吗?
即使行走于道路,我们只能走两边。即使我们与人见礼都要卑躬屈膝。即使我们一辈子不允许参加科举也不能进学堂……
作为乐户,依附于官员士绅的一个群体,他们至少很少有人饿死。
被打死也好过被饿死。
母亲对花伶说,我们已经活的很好了……
母亲告诉花伶要学会见风使舵,要脸皮厚,要对官员老爷们阿谀奉承,要对教坊司里的人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花伶好似一个智障!
他学不会!
花伶自出生起就是一个黑户。
母亲偷偷生下他,将他偷偷的抚养长大。
取名的时候,似乎也比别人的母亲要用心的多。
他叫花伶,他一直自认为比周边的栓住、招娣好听的多。
为此花伶还在儿时沾沾自喜了好久。
直到母亲教他偷偷学会了看书写字。
原来花伶,也和栓住、招娣是一样的。男孩取个女孩子的名字,贱名才好养活。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女孩天生的就比男孩更低贱一些。
可城中教坊司里,有头有脸获得恩客赏赐最多的,哪一个不是女孩子?
后来母亲死了。
她因为花伶拒绝做贵客娈童的任性,忤逆了府上的老爷。
杖责六十。
说是六十,母亲在撑不到二十下时,已经被打死了过去。
她舍不得花几串铜钱,给负责行杖责的奴仆疏通,让他们将棍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所以花伶逃了!
本就是黑户,他逃了,也没人追究。
直到出了府城的前一天,花伶都一直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他会乐器他能识字,可今天的他,饿的两眼只剩绿光。
路边远远的有恶犬在盯着他。头上也有盘旋的恶鸟,等着他倒下。
他恨!
假如母亲不是被充没的教坊司官妓奴婢,假如母亲不是为了救他,能不为他强出头……
花伶其实也恨自己,连自己的母亲,他都保护不了。
花伶更恨那些当官的,没有他们的存在,母亲就一定不会死!
花伶只是一个十几岁刚刚懵懂的少年,除了会一点取悦官绅们享乐的乐器,他连路边的野草都不认识。
他出了城,饿的头晕眼花。好像有人迷迷糊糊的塞到他嘴里一块肉干。
天呐!
好香!
花伶根本就没有想过,在这样的一个世道里,怎么会有这么香的香肉干?
然后有人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有人在大声的呼喊。
“同去!同去!”
“杀了狗官有钱粮!”
“迎闯王,分田地!”
“废了皇帝,富贵好还乡……”
花伶听的迷迷糊糊,手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
“杀狗官,杀狗官,杀狗官……”
花伶耳朵里全是周围一群人的呼喊,他站了起来。
花伶眼睛里开始有了光!
他要杀了天朝的狗官还有狗皇帝!
他要为这不公的命运抗争!
“同去!同去!”
花伶也跟着人群一起呐喊!
他喊的兴高采烈,也越来越娴熟。他在人群里跳起了舞,他吹奏起身上带的竹笛……
“同去!同去!”
“杀了狗官有钱粮!”
“迎闯王分田地!”
“废了皇帝,富贵好还乡!”
花伶在人群里兴奋的跌跌撞撞。
渴了就和所有人一样忍着。饿了有香喷喷的香肉干,偶尔还有让所有人都疯狂的香肉汤!
花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活了,活的有些不真实一般。
周围全是亢奋的人群,周围全是和自己一样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的人群。
恍恍惚惚,花伶似乎又回到了母亲身旁。
母亲在跳舞,他围着母亲无忧无虑的跟着跳着笑着闹着。
“填,护城河……”
“填,护城河……”
“填,护城河……”
花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呼喊,只见身边的人,忽然就亢奋的用自己的破烂衣服,或者干脆就用双手捧着一把土,一窝蜂的朝着巨大的城池方向奔跑过去。
“同去!同去!”
花伶一弯腰,也用自己的短衣,兜了一捧土,笑着闹着,朝着远处巨大的城墙护城河冲了去。
“轰!”
“啊……”
有火热的炽热的大铁球,在花伶周边犁出一条又一条血肉的沟渠。
有痛苦哀嚎声闯入花伶的耳朵里,更快的又消失不见。
花伶咧着嘴,笑着,他跟着人群继续往前一摇一晃的跑着。
周围的一切,都像花伶自己儿时骑着竹马在做游戏。
花伶怀里的一捧土,很快就在他奔跑的过程里,落了一地。
花伶也不在意,只是低头,随手抓了两把土,握在自己手心里。
继续朝前一边笑,一边闹,蹦蹦跳跳的跑着。
好宽的护城河啊!
忽然天色似乎都暗了下来,从城墙上有无数的小黑点,在快速的朝着花伶一群人飞来。
“哈哈哈……”
“好玩!好玩!”
将手心里的两把土,朝着护城河随便一丢,花伶跳起脚,拍着手。
他好像看到无数人痛苦的被利箭射中,还没有来得及呼救,又被人直接丢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里有无数的黑的红的,在挣扎的或者一动不动的人。护城河边上,还有人群在靠近,无数的一把一把黄土,也在往护城河里丢。
花伶耳朵里似乎已经没了周围人的欢声笑语,只有痛苦哀嚎声。
把自己一双肮脏无比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
花伶就在护城河边上,再一次吹响了自己的竹笛。
他想要让在天上的妈妈看看他,他的儿子在杀天杀的狗官军们!
花伶周边的人群,仿佛被声音不大的竹笛声施了魔法。有人干脆全身还好好的,也往护城河里跳。然后,很快这个人就连脑袋都消失在了护城河里。
一浪又一浪的人群,在花伶身边一圈一圈的卷过来又消失不见。
只有眼前的护城河似乎已经看不见流动的水了。
被尸体和泥沙,彻底堵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花伶用手指着护城河里,全是各种伸出一只手或只有一个脑袋的密密麻麻尸体,笑的脸上全是泪花。
“一群傻冒,看啊,一群傻冒,哈哈哈……”
花伶好像看见身后,自己这边的人群,终于出现了带着钢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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