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伉也拉起弓,对着陛下的胳膊。
刘彻剧烈喘息,眼里只有汲黯,
汲黯变成了董仲舒,董仲舒变成了刘据,刘据变成了汲黯,汲黯变成了自己,然后,又变成了汲黯。
“卫小将军,放下弓。”
汲黯看向卫伉,言语中有着强大的力量。
卫伉咬牙,将弓垂下。
“你不怕死对吧。”
“对。”
汲黯眼睛都不眨一下。
“微臣只求您箭术好些,别射偏了。”
“呵呵,与当日董仲舒一样,他也说他不怕死然后”
嗖!
弓弦颤抖!
一根箭擦着汲黯头皮射出,汲黯束起的白发披散下来,全程没动一下,没眨一下眼。
哐当!
刘彻瘫软在地,满眼疑惑,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怀疑,
喃喃自问,
“为什么?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陈阿娇!董仲舒!卫子夫!还有你汲黯!为什么你们不怕死!”
汲黯拢起头发,在君前不散发失态,
“卫小将军,你退下吧。”
“是,先生。”
卫伉满眼尊敬。
汲黯年岁大了,若是较力,卫伉能打二十个汲黯,可汲黯却远比卫伉强大,远比刘彻强大。
束好头发,汲黯看向失魂落魄的陛下,
“别人我不知道,每个人不怕死,都有不一样的理由。”
刘彻询问的看向汲黯。
“你呢?”
汲黯淡淡道,
“因为我真正得到过,所以我不怕失去。
因为我真正活过,所以我不怕死。”
刘彻如遭雷击,倒在地上。
扪心自问,
自己真正活过吗?
作为一个人。
刘彻少年的目标是夺权,青年目标平匈,中年目标是长生。
他被一个又一个的结果,分成碎裂的人,
眼中紧盯着目标,昂首向前,却不顾脚下被践踏的花草,
自己真的活过吗?真正在意过谁吗?
窦太后、主父偃、田蚡、淮南王刘彻能脱口而出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命门,可却说不出他们死的那天多大年龄,
就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刘彻也只知道熊儿不喜欢什么,却不知道熊儿喜欢什么,
他下意识把所有人都假象成敌人,设定成过客,
那你刘彻,何尝又不是一副空壳呢?
“殿下是救了您。”
“救了我?”刘彻回过神,“他造我的反,他是救了我?”
“对。”
“哈哈哈。”
刘彻被气笑了。
“若是您继续祸害下去,您之前那些功绩,可都不够抵过的,最起码,您现在还有个好结果,
陛下,禅位吧。”
“禅位?他要杀我?你知道吗?儿子要杀老子!”
刘彻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血痕伤口,
“知道。”
“那你要我给他禅位?!他要杀我啊!”
“你逼的。”
刘彻猛地噎住。
汲黯眼神终于变化,满眼伤痛,
“殿下走到这步,都是你逼得!
明明殿下能成为最伟大的帝王,你却让他背上这么大的罪名!
全都是你逼的!你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儿子!”
刘彻低下头,
赌气开口,
“他让我太丢人了,让我禅位,没门。”
汲黯点到为止,
行礼,起身,
问道,
“陛下,你是不是觉得任何人都无所谓,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是。”
刘彻毫不犹豫回答。
“为了达到目的,失去什么都不在意?”
“是。”
“你是有过胜机的,囚着殿下的时候,就该杀了他。”
“”
“为什么没杀?”
“”
“恐怕不是因为什么舐犊之情吧,你没杀殿下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你怕坏了自己名声。”
“是。”
“哈哈哈。”
“你笑什么?”
“陛下,我笑你真别扭啊。
既然你都不在意任何人看法了,为何还怕坏了自己名声呢?”
最后一击,直插刘彻心肺!
真相才是快刀!
刘彻惊怒地看向汲黯,眼中弥漫出无尽的恐惧!
刘彻既然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可有可无的npc,为何还要怕留下坏名声呢?
难不成,是搁这刷名望成就呢?
汲黯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戳碎了刘彻幻想出的泡沫,
你是个屁的玩家!就是个缺爱的巨婴!
临走前,
汲黯的声音,从将掩的宫门缝隙中传进,
“陛下,要不你试着去真正爱一个人吧。”
史馆
司马迁推门而入,这才意识到桌案前,坐着一个人。
“谁谁谁谁?!!”
张贺抬起头,举起桌案上的简牍,
纸开始普及,但司马迁还是习惯用简牍,记史用简牍更方便储存。
“你是殿下下下下身边的人?”
司马迁认出了张贺。
张贺冷冷看着司马迁,
“为什么要这么写?”
司马迁看向崭新简牍,
上面写着一句话,
“皇子据残杀弟旦、胥、髆,其属张贺弑,因皇子据得利,称皇子据杀。”
哪怕内心有喜恶倾向,史官还是会秉笔直书,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现在陛下的归属没定下来,是篡、是禅,到时司马迁也都会记清楚。
“是我杀的皇子!为何要记在殿下身上!”
张贺将简牍重重拍在桌案上,他不能忍受殿下背着如此大的罪名,留下这么大的污点,被万世人唾弃!
司马迁口吃停住,解释道,
“是你杀了皇子不假,但却是殿下受益,不管殿下知不知,都应是殿下弑。
我这种写法是有考据的,左传上就有一篇,来,我给你找。”
司马迁背对张贺,在书架上翻找,张贺掏出怀中闪着幽光的匕首,上下打量着司马迁,
司马迁依然背对着张贺,
随意道,
“你要是真为殿下着想,我劝你别这么傻,杀史官,也是大污点,别给殿下再添麻烦了。”
张贺眼中闪过挣扎,默默收起匕首。
这个残弑皇子的狠人,竟对司马迁一点办法都没有!
“找到了!”
司马迁抽出一块简牍,递送到张贺脸前,手指着一行,
“你看,是不是这么写的!”
张贺把简牍打到一旁,
怒道,
“我不看!”
沉默片刻,
张贺趴在地上,冲着司马迁行跪拜礼,
动情道,
“先生!我求求您了!你要我当牛做马怎么都行!
我这条贱命就是殿下给的,父亲死后,我本不想活了,是殿下给了我一切!
他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明明殿下这么温柔,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您为何非要让后人看到这件!
您只不写就行了,不写就行,求求您了!
别写了!
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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