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吴氏,和怀恩三人,是同一天被赐死的。
但朱祐樘故意封锁了一段时间,王氏和吴氏薨逝的消息。
所以京城的官员,要晚上五天,才知道两位废太后已经薨逝。
她们两位确切的薨逝时间,也分别改成了怀恩死后的第三天,和怀恩死后的第五天。
两宫废太后接连薨逝的消息,如晴天的一声霹雳一般,让京城百官惊心骇神。
之前朱祐樘在京城中杀得再凶,那也是针对文官和外戚。
而这一次,却是针对皇家内部的权力斗争。
两宫皇太后接连被废,又接连薨逝,虽然都是自尽,但谁都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京城人心浮动。
许多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朱祐樘如此盛怒。
不仅同时废除了两位皇太后的封号,和太后之位。
两位废皇太后还在发生此事不久后,相继自杀了。
京城百官们虽然知道此事有蹊跷,但谁也不敢提。
并且他们心中恐惧的是,这种涉及到皇家内部的斗争,往往会牵连出一大片参与其中的普通人来。
到时候,一个控制不好,京城又将是血流成河,一片哀嚎。
很快,他们心中的猜想,就化为了现实。
京城菜市口上,刑部又设了刑厂。
他们之前多方打探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刑部对于方贤和张苗等人的刑判,非常之快。
他们几乎是前脚刚进大狱,后脚就被判刑,并且立刻行刑。
前御马监禀报太监张敏,谋逆,诛九族!
前通政司左通政方贤,谋逆,诛九族!
但刑部只是给出了罪名,但其中内情,却是语焉不详。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刑部尚书彭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这条罪名,是朱祐樘亲自定下的。
朱祐樘没有,也不需要,给出任何解释。
皇帝陛下既然下令了,那刑部听令行事便是。
按照字越少,事越大的原则,彭韶不用,也不敢向朱祐樘询问其中原因。
彭韶只是命令刑部用最快的时间,立刻开设刑场,并请刑部官员前来主持行刑。
而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非常有主持刑场经验的费举身上。
刑部郎中费举,临到年前,都还要加班,在菜市口设置刑场,处刑犯人。
漫天大雪下,菜市口人山人海,又能再见到官员公开处刑,京城的百姓,自然是乐得看个热闹。
被割去舌头的方贤,被绑着身体,跪在了雪地里,呃呃啊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已经死去的张苗,也被绑在一根木棍上,等待行刑。
死?
死是没有用的。
皇帝下令要你死,你就算是已经死了,也得上刑场,换个方式,重新再死一次!
在他们身后,还有他们的家眷,也在等待着行刑。
当时间到了行刑的那刻,费举挥手掷下令牌,厉声下令:“行刑!”
“是!”
伫立两旁的刽子手,立刻上前行刑。
片刻后,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
张苗和方贤的行刑,京城百官没有一个人去观刑。
但他们两人的罪名,京城百官无人不晓。
谋逆!
诛九族的大罪!
张苗只是受了张敏的牵连,而方贤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此事非同小可,内阁首辅徐溥,和内阁次辅刘健,在知道消息的当晚,便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召集起来议事。
徐溥的书房里,四位内阁大学士,四位六部尚书,三位寺卿,总共十一位京城高官,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
“徐首辅,天塌了啊!”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两宫皇太后接连被废后又薨逝,天塌了啊!”
东阁大学士谢迁哭丧着脸,仿佛死的是他娘一样。
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面色也有些为难。
“吴氏薨了暂且不谈,她毕竟是被先帝废掉的皇后,是当今陛下将其尊为皇太后的,陛下现在废她,并无不妥。”
“但王氏可是先帝的正宫皇后啊!”
“陛下贸然废除正宫皇太后的封号,本来就已经与礼不符,这下王皇太后又薨了……”
“刘阁老,这事您怎么看?”
李东阳说着说着,便将这个棘手的话题,踢给了坐在一边的刘健。
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刘健,虽然此刻脸上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就骂开了花。
与礼不符?
礼再大,大得过陛下手中的刀子吗?!
你看看当今圣上,是一个会和你好好讲礼的皇帝吗?
现在的这位陛下,当他心情不错,并且没有涉及到利益冲突的时候,或许会好好坐下来和你讲讲礼。
但一旦触碰到陛下的利益,那根本就不会给你开口讲礼的时间,当场就要让你家人料理后事了!
更有甚者,连料理后事的家人都不给你留。
就这,还怎么讲礼?!
讲什么礼?!
刘健脸色有些阴沉,斟酌着开口。
“这个嘛……啧……确实是……唉……”
刘健打着哈哈,并不明说,也不表态。
他作为礼部尚书,这次是首当其冲,当由他站出来,作为清流代表发声。
但刘建作为一个,能把首辅位置让出去的狠人,他惜身得很,怎么可能敢去触动朱祐樘那敏感的神经?
眼看刘健在打着哈哈,会议中的其他人,可就不乐意了。
上次在修缮奉天三大殿事件中,和刘健发生了些小矛盾的工部尚书贾俊,阴恻恻地开口。
“呦,咱们这刘阁老,真是越来越有前朝阁老的风范了。”
前朝阁老,那就是有着纸糊三阁老之名的万安,刘吉,刘珝三人。
而纸糊三阁老这个名字,看起来像是在嘲讽阁老们尸位素餐,实际上却是在讥讽阁老们畏惧先帝,手中没有权力。
在场众人都听懂了贾俊嘴里的讥讽之意,刘健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最后还是吏部尚书王恕打了圆场:“行了,希贤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现在的问题是,发生这种事后,咱们文官,应该有个什么样的态度?”
“是默不作声,还是要……弹劾?”
弹劾是明朝言官们检举官吏的罪状,对违法失职或职务犯罪的官吏,采取直接上书皇帝进行揭发的行为。
在明朝初期,这种弹劾非常有力度,凡是交到朱元璋手上的弹劾折子,朱元璋基本都会有所反应。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弹劾折子的力度就大大下降了,并且能上书弹劾的人也不局限于言官了,所有官员都能上书弹劾。
而且弹劾的对象,也不仅仅只局限于明朝官员,连皇帝也可以弹劾了。
明朝被弹劾次数最多的皇帝,是明世宗朱厚熜。
其中最出名的一封弹劾书,就是海瑞上给朱厚熜的《治安疏》。
最后,到了明末党争四起后,弹劾的折子,也就彻底沦为擦屁股纸了。
“肯定要弹劾啊!”
徐溥的话语刚落,便有人拍案而起,神情激动。
兵部尚书刘大夏说得掷地有声:“我等作为大明重臣,自当做出表率!”
“陛下有错,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
“这样下去,下面的官员怎么看我们?!以后的官员怎么看我们?!”
“记入史书后,后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
刘大夏提到史书,在场的官员们,无不神情一怔,面色沉重。
他们这些自诩清流的文官,最看重的就是这身后的名声。
但朱祐樘威名在外,这些官员夹在中间,当真是难做。
刘健只奉行一个实务原则,死人才在乎身后的名声,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真真正正做些能改变后世的事情。
刘健对着刘大夏赞许地点了点头:“刘尚书果然是我辈清流,忠臣直臣,那这第一封弹劾书,就由您先开笔吧。”
刘大夏心中又气又急,反问道:“刘尚书,你作为礼部尚书,你难道不上书弹劾吗?!”
刘健微微摇头,闭嘴不答。
刘大夏见刘健龟缩在后,心中气恼,又转头看向其他人。
“诸位大人呢?!你们也不上书弹劾吗?!”
被刘大夏看到的人,纷纷转过身,低下头,不与刘大夏对视。
刘大夏见房间里诸多大员,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在站起来之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么一个情况。
竟然没有一个大员,敢和他一起上书弹劾朱祐樘!
一时间,刘大夏站在原地,有些难堪。
这时候,忽有家丁来报。
“徐老爷,宫里来人来,说是陛下要请刘阁老入宫议事。”
“啊?!”
刘健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慌张地看向了徐溥。
“徐首辅,陛下知道我在您家,他不会有所误会吧?”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徐溥的脸色也不好看:“希贤,你先别急,你就说在和我谈论《问刑条例》的事。”
“两宫皇太后薨逝的事,你全当不知道。”
“快去吧希贤,别让陛下久等了。”
刘健点了点头:“只好这样了,诸位同僚,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阁老慢走。”
刘健拱手告辞后,连忙走出徐溥的书房,跟着宫里来的小太监,向皇宫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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