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裳立在廊下,看看白嫩细致的手,又轻轻跺一跺脚。

    她总觉得这副十几岁的身子用的不自在,可明明就是她自个的身子。

    不过,是十几年前,豆蔻年华的时候。

    过分轻盈,又过分鲜活。

    不像在冷宫里待久了,浑身酸疼,好似要发霉了似的,都快病透了。

    回来才大半天,她多少不习惯。

    旁边的李妈妈看着她,一脸担心,这么魂不守舍的,定是为大公子不平呢。

    “姑娘,咱不必着急,大公子这次可是一点错都没有的,说到底还是苏姨娘养的那个小贱种,平日里看着是个老实的,一闹出事来比天还大!”

    “瞧着,这次就是老爷也不会放过他了!”

    李妈妈说着话,脸上已然露出三分痛快的神色。

    “我就说呢,那苏姨娘看着乖顺,实际上就是个妖精,总是把夫人哄得团团转,却回回都把老爷截到她的院子里!不就是欺负咱们夫人是个贤良人?”

    “她那儿子瞧着平日老实,又知礼数,她苏姨娘为了不把儿子养在嫡母身边,没事都能找出点事来打几板子,不也是想让老爷瞧着她是个教子有方的吗?”

    “可是多严苛的教导,也改不了那庶子上不得台面的本性。这回就是,惹了塌天大祸,看谁还能救她的好大儿!”

    这么会,季云裳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妈妈年纪上来了,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在母亲院子外面,父亲还在里面说话,都敢这么胡说八道。

    那所谓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这回若是真像上辈子似的打死了,季家,和她,就会走向和前世一样万劫不复的死路!

    “李妈妈最近牙口好,我改明儿寻些有嚼头的点心,李妈妈吃个新鲜吧。”

    闻言,李妈妈脸上一僵。

    有嚼头的点心?

    那不就是要堵她的嘴呀?

    自家姑娘昨儿还蹦蹦跳跳没个心眼,这会子,怎么嘴巴这么毒了?

    细细思量起来才发现,姑娘一身气派竟也不同了……

    屋子里头,忽然传来季安章的爆喝:“不打死那个孽畜,怎么同周家交代?我又有何脸面继续在朝为官?”

    “你别再劝了,我今日就要亲自打死他,总归也不是个嫡子!”

    紧跟着,季安章快步走出来,看到季云裳在这里,才缓下步子。

    “爹。”

    “老爷。”

    季云裳和李妈妈先后行礼。

    季安章长舒一口气,红着眼叹道:“裳儿,劝劝你母亲,叫她好生看管着你亲哥哥就是了!你也不必担心,那个孽障的事,还不至于拖累你的前程!”

    对此,季云裳只是行礼,没有答言。

    她了解自己这个父亲,贸然说出实情,没个确凿证据,只会以为是她和母亲在背后耍心眼,可不会怎么当真。

    要摆平此事,还得从根上来治。

    就像姨娘苏氏,一招釜底抽薪,害死她亲哥哥,又害了她和母亲一生一世。

    进了屋,季云裳直接屏退左右,盯着唉声叹气的母亲瞧。

    自打进宫,十数年未见,眼前的母亲,丝毫不像后来听说的,被叛军欺辱到疯疯傻傻,自焚而亡。

    她依旧是记忆中的温暖婉约,端庄美丽。

    可真好。

    季云裳心口抽得疼,顿了会才问:“娘,您怎么想的?”

    秦方好瞧着这个女儿,反唬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了?至于你两个哥哥的事,左不过像你爹说的,这回犯的事太大了,包不住的,好在你亲哥哥往日混账,这回倒是不干他什么,那苏姨娘的儿子……实则也是个懂事好学的,但又不是我亲生的,又一直养在苏氏屋里,我也求过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秦方好又叹了口气。

    就是有些可惜了,平日那么懂事守礼的孩子,偏是被苏氏养得太怯懦了些。

    她就是想不明白,那么瘦弱胆小的,怎么能做出调戏公府家县主的事来?

    还被抓住了,闹到府里来讨要说法,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已经满城风雨,要是不给个交代,季家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季云裳追问:“若他是被栽赃陷害的呢?”

    “陷害?能是被谁……”才说到一半,秦方好脸色就一变。

    若真是陷害,那也只有她养的那混账才能做得出来!

    可是……

    她一把抓住季云裳的手,急着问道:“当真吗?你听谁说的?你哥哥说的?”

    季云裳沉声道:“他怎会同我说?但是娘,现在不仅仅是即将被打死的那个,遭人陷害,就连娘你,也被人戏弄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娘,你听仔细了。”季云裳一字一顿,认真道:“哥哥自打出生那日起,就被苏氏调换了,现在要被打死的那个,才是娘的亲生儿子!”

    “什么?”秦方好眼睛发直,只觉得是在听天书,“你……你在瞎说么?”

    季云裳耐着性子道:“娘仔细想想,哥哥的眉眼,真像祖母和苏氏说的那样,和娘生得极像么?难道他不是更像苏氏?他的品性、才学、定力、德行,可有一样,像是娘能生出来的孩子?更像娘的那一个,究竟是谁?”

    口子被撕开了,往日不以为意的疑心,便排山倒海疯狂扑向秦方好。

    她记起来了……

    她的儿子,总是和苏氏更亲昵些。

    好几次苏氏来请安,她不过是来迟几步,就能听到她的儿子唤苏氏做母亲!

    当她问起,苏氏就是恭恭敬敬打着圆场,说他们在说她这个主母有多好……

    还有!

    苏氏对待那庶子,狠心的半点也不像是亲娘!

    不过都走几步去给老爷请安,苏氏就非说那孩子要抢嫡子的风头,拿着藤条,让那孩子在雪地里罚跪!

    又或是这样那样的细微小事,动辄打骂,甚至不给饭吃……

    反倒是对她的儿子,好的过分!

    她往常总想着,苏氏是争宠了些,可是在大事上拎得清,极其遵守嫡庶尊卑,旁的事一概不争不抢。

    即便是她后来身子不好,苏氏代管家事,也是事事处处,以她房里为先,从无越矩。

    往日里,她只当苏氏实则是个明事理的,所以才格外优容。

    如今细想起来,哪是把她放在前头?

    分明就是把那个李代桃僵的孽障最为上心,为此才会多番苛待她真正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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