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珍儿被众人嫌恶嫌弃怀疑的目光看得脸色发白,她浑身发抖,恨不得就此死了。
周晚吟伸手扶住她,冷冷的看向柴惜君:“她不是侍女,是我的同乡,表妹忘了吗?”
“为师不管她是你什么人,此女子品性不端,留在你身边是个祸害,她将你课业都丢了,不能再留在书院里了!”
“我的课业,是谁弄丢了,还尚未可知!”
“此女子眼白多眼黑少,乃是奸邪淫荡之相,又未婚失贞,不是她,还能是谁?”许先生阴狠道,“女学是女子读书的地方,来这里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岂能让她留在这里!打死了丢出去才是正经!”
“明明是别人强迫了她,怎么能反倒怪她!”周晚吟怒道。
万珍儿流落赵家,是赵家人以债务要挟,不清不楚的拿她当了赵然的通房,她如今脱了苦海,这些伪君子竟然还要说她不贞?
小郡主穆明珠看事态如此,便向公主道:“殿下生辰在即,不宜见血,这万姑娘若有不妥,赶出书院去便是了。”
“她一个淫娃荡妇,混进书院里来,还动了学子的课业,不打死她怎么行!”
许先生咬住不放,他必须要让公主亲口下令打死万珍儿,只有别人背了这锅,日后说起这事,他才能摘出去。
周晚吟恢复了冷静,她望向许先生:“万珍儿并非我婢女,乃是良民,先生若要打死她,还得向京兆尹衙门请了差役过来,将这案子审的清楚明白,才能打杀人命!”
“不值当不值当,不就是一点课业么,还审起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万珍儿确实不宜在书院里,免得传闲话,就令她出去吧,打杀人属实太过了。”韩先生赶紧过来道。
长公主也疲倦的摆了摆手,算作是答应了,便带着侍卫们回去安歇了。
周晚吟回去之后便给林太夫人写了信,让万珍儿带去小宅子里:“这姓许的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等我收拾了他,一定接你回来。”
万珍儿闷着点点头,含泪道:“我能来这里呆这半月,亲眼瞧着姑娘们如男子一般做诗文,谈论政务,已经是福气了,将来姑娘嫁了人家,我再陪伴姑娘。”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送她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回到屋里,就见霍云正气定神闲的靠在她房门口的柱子上出神。
“你怎么又翻墙进来了!”周晚吟大惊。
幸好隔壁是小郡主,换了别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霍云淡淡道:“卢十二做事出了岔子,我给许先生送了几坛子好酒,他把进女学收发课业的差事给了我。”
周晚吟目光落在霍云拿在手里的那几卷册子上。
想到卢十二所为,她心头厌恶非常,黑着脸推门进了屋子。
霍云瞧她脸色不好,缓步追上去:“你很难过?”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
“失望?”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在书院读书的男子,觉得他们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款款而谈,指点江山。我的心里,书院一直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我以为教书的先生会……”
霍云看着她,神色平静:“男人的世界,没你想象的好,猎场里围猎的,不管是杀人的还是被人杀的,都不像世人想的那般浪漫。”
周晚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世人都以为征战沙场,杀人饮血是男子的浪漫,其实那是因为那些人从未去过战场,哀鸿遍野,尸山血海,能有什么浪漫?书生未见疆场,闺阁女儿不知官场,都带着几分幻想。”
霍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多说了几句。
周晚吟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这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面容中竟然有几分悲悯。
他一身深青色素袍,笔直的立在那里,好看的不像话。
霍云看她愣住了,嗤笑了一声:“你既然要上桌吃饭,就得先学会不把桌上的人往好里想。”
“不往好里想?”
“不要仰视,也不要惧怕,男人也是人,读书人也是人,他们与女人一样,有人正直无私,也就有人奸邪狡诈,他们也会使阴谋手段,也会龌龊无耻。他们也会造谣生事扯头花。”
“啊?”这话内容太过刺激,周晚吟愣住了。
这位霍七郎不说话的时候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一说起来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男子同女子是一样的,你若想要给自己挣一番天地,就一定不要把你的对手当成一群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霍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满室生辉。
周晚吟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半晌,她道:“能来这里读书,遇见你们,我感到很欢喜,特别特别的欢喜。”
她知道了男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会在深闺里,绣着花,幻想那些男人指点江山的样子是如何的高贵儒雅。
她心头郁结的那些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是啊,她气什么?
错的是许先生,不是她。
既然他不知道错,那自己就教他认错。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周晚吟说。
她提笔写了首诗,用蜡封了,随手夹在了自己的课业里,交给他:“他若问,你就说亲眼所见,我给你的时候并未夹带。”
“这个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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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先生是当着霍云的面拆的书信。
竟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这是谁人放在里头的!”许先生震惊,他清楚周晚吟不会给自己写这种诗。
霍云认真道:“县主给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去了。”
“你去女学这一趟,可遇着了什么人?”
霍云沉默了一下,才道:“遇着了好些人。”
许先生:“……”
霍云口拙寡言,稳妥少事的名声在外,他也并不多怀疑什么,这一个边陲之地来的连交际都不会的穷小子,不敢做什么手脚。
许先生抬手将信放在蜡烛上点了:“身为女子,如此不自重。为师也不追究了,你也不要说出去。”
霍云走后,他瞧着那落在案上的灰,心思却活了起来。
那字,他是认得的,那首短诗,他也认得。
是长公主十多年前写的闺怨诗。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夹带到这呆头呆脑的小子手上的,也只有宫中身怀绝技的女使。
十几年前,他供职御前,经常见到这位公主。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这样美丽,尊贵。
只是……
他已经四十了,不过,公主也三十多了。
男子的年岁并不要紧,只要他有才学,品性高洁,不同流合污,这就强过了世间万千男子。
何况他也不算老。
比起那成日里和稀泥,一团和气的韩编修,他是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四十多的男子,年岁正好,不像二十多的年轻男子那边莽撞冲动,有才情本事,却又不像五六十的那样苍老。
许先生实实在在把自己想了一通,觉得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好。
世间女子皆庸俗下贱,不是贪图钱财官位,就是喜欢油头粉面的小郎君。
端阳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绝非凡俗女子可比,也只有她能看到自己的满腔抱负和一身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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