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观察了文武官员反应后,开始在文官行列寻找任亨泰。

    令人意外的是,任亨泰并未生气,也不像詹徽那样在大殿上打瞌睡。

    他大大咧咧的模样,见太孙盯着自己,灿烂一笑。

    紧接着,笑容瞬间消失,低下头,双手藏于袖中,似乎压根没意识到,此刻他已经成为殿中焦点。

    殿外的官员们紧张地走进殿内,各得其所,

    朱允熥听到了太监刘建安的声音,“皇上驾到”。

    转眼间,朱元璋现身。

    紧跟其后的是朱标。

    朱允熥惊讶于父亲此次上朝不再坐轮椅,而是使用了他不久之前送的手推车。

    四个轮子的轻松滑动,吸引了所有视线。

    朱标镇定自若,来到与儿子并列的位置。

    朱元璋稳坐在龙椅,散发着不可抗拒的气势。

    农家的朴素观念,坐得稳,事才能办好,屁股要是生出角来,人早就飘得找不着北了。

    刘建安站在一边,眼神淡漠地掠过那些向来对他不屑一顾的文武官员。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这一开口。

    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斗,即将拉开序幕。

    为了不被这场无形的战火波及,武将们心照不宣,默契地集体往边上挪了几小步。

    朱元璋的目光穿越大殿,望向皇极殿的屋檐。

    朱标悄无声息地揉了揉肚子,儿子近来捣鼓的几道新菜,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朱允熥眼神深邃,思绪已飞至玄武湖畔,穿越重重空间,停留在中山王府,那位美丽姨娘身上。

    真是见鬼。

    他在心底暗暗咒骂了一句,连忙把这些不太恰当的想法甩开,低头盯着脚下金砖。

    “微臣有事启奏。”

    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有人打破了平静。

    “准奏。”

    中极殿内,朱元璋沉稳答应。

    一人出列,沉声道:“微臣都察院刘学博,今天要揭露礼部左侍郎任亨泰……”

    “这位大人从洪武23年末起掌管礼部,然而他的政绩乏善可陈,礼部事务几近停滞。尤其严重的是,洪武25年的万寿庆典上,礼部因失职引得两国使者嘲笑,小国使者竟冲撞圣驾。”

    “如此任亨泰大人虽身居高位,却无法替皇上分忧,天天无所事事。任亨泰身为礼部重臣,不但无功,还让国家丢尽颜面,实在枉费了朝廷供养。”

    “为此,微臣请求皇上严惩任亨泰大人,并彻查礼部怠惰无为的官员。”

    朱元璋尚未回应,文官队伍中又有人出列。

    “在下礼部关苍,也认同任亨泰大人尸位素餐,不再适宜做礼部重臣。”

    “附议。”

    “我们也附议。”

    瞬间,中极殿内议论纷纷。

    大明礼部二把手,转眼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终于,一位重量级人物走出。

    “微臣都察院鞠苑杰,也认为任亨泰大人的德才与他的职位不相匹配。礼部作为掌管国家礼仪教化的重地,却在他的管理下出现了如此大的外交事故,足以证明其无能。”

    “臣受皇恩深重,位居左佥都御史,不敢有负皇恩,今日斗胆建言,请皇上将他逐出朝廷。”

    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大官。

    这位左佥都御史外放到地方,将直接成为管理一省政务的布政使副手,即布政使司参政,或者担任京城所在地应天府的知府。

    随着鞠苑杰的严正指责,大殿之上,朱元璋三人同时投来了目光。

    看着大臣们绞尽脑汁寻找新颖而恰当的措辞参任亨泰的闹剧。

    朱家三人还未开口,文官队伍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可震天荡地的哀嚎。

    只见任亨泰直接甩下了手上的笏板,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鞠苑杰面前的地上。

    任亨泰浑身颤抖,大声哭泣,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在地板上抓挠,狼狈不堪地面对在场朱家爷孙三人。

    这时候的任亨泰泪流满面,涕泗横流。

    “皇上,微臣冤枉!”

    礼部左侍郎任亨泰,一向以君子风度闻名,却在众目睽睽下失态痛哭。

    泪水沾湿金砖,引得旁观者暗叹鞠苑杰等人行径过分。

    他不顾三品官尊严,胡乱以袖拭泪。

    这一动,泪水更如决堤般奔涌。

    “臣由襄阳起家,洪武17年以贡生入仕,次年中举,殿试时皇上亲鉴,赞我‘对策周全,胸怀家国’,亲封戊辰科状元,委任翰林修撰,并御笔提名,监门立碑。开启了恩科状元牌坊的先河。”

    “臣铭记圣恩,勤恳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辜负皇上期望。去年倭国使节来访,臣审慎考虑国家利益后准其朝见,今我大明征倭大将军已在倭国展现国威。”

    “微臣不敢贪功,所做皆是分内之事。然而,都察院御史联合群臣,不问缘由,不顾现状,种种罪名强加于臣一身,让臣如坐针毡,不明所以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任亨泰的脸庞早已模糊不堪,泪水和鼻涕交杂在一起。

    而朱允熥内心深处,却是对其手段和演技暗暗叫绝。

    毕竟,人家可是大明首位蒙受圣旨恩赐建造牌坊的状元。

    状元郎言辞犀利,不仅颂扬皇上圣眷,还借古喻今,暗指都察院都御史鞠苑杰等党同伐异,技巧地将责任导向他们。

    朱允熥目光掠过文官前列,聚焦户部尚书赵勉及中书舍人刘三吾。

    任亨泰已将局势推向紧要关头,只待众人反应。

    未料,任亨泰在众人注视下,平静而坚决地摘下标志身份的斜双翅乌纱帽,面容交织着委屈与谨慎,放置一旁。

    他高举双手,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五体投地。

    “臣遭指责,即便无过,也似有过。皇命不可违,圣恩深重,臣不敢辜负。作为罪臣,不敢窃取皇恩。恳请归乡,于襄阳田野安享晚年。”

    局面骤变,任亨泰竟请求退休返乡。

    他毫不犹豫摘下官帽,果断上演辞官戏码。

    连为首的鞠苑杰,听闻任亨泰请求致仕回乡,不禁皱眉。

    情况显然超乎所有人意料。

    那句“即便无过,也似有过”分量太重,令人毛骨悚然。

    根据任亨泰所言,皇帝会如何看待呢?

    难道他们真在朝廷内排除异己,使无辜者被迫告老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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