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在木炭灶上熬着八宝茶,还烤了桔子,红枣等小零食。
他翘着二郎腿,在炭炉旁厚实的席子上坐下。
一抬眼,看到朱允熥正东张西望,便招呼道:“大侄子,快来坐下。”
朱允熥又扫了几眼周围,这才应声坐下,微笑看着自顾自喝茶吃东西的朱樉。
“二叔不是被爷爷罚在祖先灵位前反省吗?”
朱樉瞪了朱允熥一眼,把没吃完的烤食扔到桌上,“合着你就记得你二叔我老被父皇罚?就不能是因为没别的地儿去,我才住这儿的?”
朱允熥笑笑,淡然望着这位大明秦王。
见二叔已给他斟满了八宝茶。
朱允熥默默端起茶杯,轻尝一口,甘甜芬芳中带着蜜味。
朱允熥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心道二叔这八宝茶确实煮得有几分门道。
随即,他一手稳住茶杯,另一手则从炉火旁拾起烤得恰到好处的小食,细细品尝起来。
朱樉眨巴了几下眼,眉头暗暗锁紧,桌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揉搓着衣摆。
然而,朱允熥始终缄默不语。
似乎把这当成了正餐,一会儿品茶,一会儿尝烤食。
见状,朱樉不免焦急起来,面上却堆砌着笑容。
“大侄子啊,二叔的手艺你觉得怎样?”
朱允熥点了点头:“二叔手艺真不错。”
朱樉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这回答未免太过敷衍。
一时情急之下,朱樉强颜欢笑,话锋一转。
“以前你婶婶最爱吃二叔做的这些小吃了,这两年多没尝过啦。”
朱允熥捏碎蚕豆,将里面的豆子丢入口中。
斜睨着朱樉,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二叔,我听说婶婶在西安调养得很好。倒是邓婶婶,常有书信到应天,问起尚炳跟二叔何时能回去。”
言毕,朱允熥淡淡地瞥了朱樉一眼。
这一眼,竟让朱樉老脸微烫,视线不自觉地偏开了。
朱允熥暗自嗤笑,继续悠悠地喝茶,吃着烤好的食物。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这位二叔宠爱邓氏,相比之下,对正妃王氏却冷淡非常。
甚至迁居他处,每日仅以食盒传递饭菜,情感之薄可见一斑。
朱樉被戳中痛处,忙不迭地摇头摆手,辩解道:“我指的便是邓氏,她……她也算你婶婶的。”
朱允熥微笑不语,饮尽最后一滴茶,随后拍拍手,顺便在裤子两侧抹了抹。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朱樉。
“二叔,侄儿明白您作为六道改田税使之重任不易,但这是国策,是皇爷爷亲自敲定的大明方针。”
“侄儿了解,二叔也深知其中利害,涉及大明社稷之事,非朱家宗室亲自主持不可。”
“那么,究竟是何缘由,让您如此抗拒继续这项工作,甚至在家庙中避而不露已三月有余呢?”
话音落下,朱允熥目光闪烁,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大明宗室亲王,特别是随王朝一同成长起来的前几代亲王,抛开个人品德不谈,没人是无能之辈。
就像二叔,心中纵有千百条不愿继续推行摊丁入亩的理由,此刻虽看似抱怨连连,想推脱责任,
但到了朱元璋面前,他必定是最温顺的那个,绝不会流露半点退缩之意。
朱樉显然愣住了。
他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却没料到以这样的方式,谈及如此敏感的话题。
稍加思忖,朱樉叹一声:“允熥,这事难办呐。你既已开口,二叔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朱樉挺直了腰板,随之正色道:“二叔不怕做事落人口实,想当年在浙江道,咱们风云叱咤,二叔可曾皱过眉头?”
“没那回事!二叔又何惧人言?只是不敢了啊。这两年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说到这田赋改革,大明朝里除了二叔我,谁敢说比我更清楚?”
“正因如此,二叔才犹豫要不要接着做下去,也真怕走得太远回不了头。”
朱允熥静静地听着朱樉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老二叔句句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不自觉间,朱允熥眉头紧锁。
朱樉说的没错,当今大明,确实没有人比他更懂田赋改革这一块了。
“因此,二叔你究竟为何不敢接着做,怕的是什么?”
“他们,太不对劲了。”
朱樉猛地大声说道,“从洪武二十四年冬到二十五年春夏季,咱们在浙江道推行政策。”
“二十五年冬以后,我一人挑起六道田赋改革的重任,到洪武二十六年,你跟常升带兵南下,二叔我孤身奋战推进政策,直到今年洪武二十七年。”
“起初,地方上还有些抵抗,不愿遵从。但后来,所有人都好像自愿服从,我们的人一到,立刻就拿出田产账册。”
“一切太顺利了,允熥,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哪有这么顺利的。”
说到这里,朱樉猛然颤抖了一下。
似乎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朱允熥注视着他,只见原本镇定的朱樉,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脸上闪过惊骇之色。
朱樉更加焦急地问:“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想干什么?在筹备什么?是要颠覆咱朱家的大明朝吗?允熥,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连串的追问后,朱樉开始急促地喘息,刚才还被炉火映得红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二叔,二叔。”
朱允熥连声呼唤,起身伸手搭在朱樉的肩上。
朱樉的表情逐渐平缓,眼神坚定地望着安慰他的朱允熥。
“允熥,你听二叔一句话,这事急不得。”
“二叔是真的担心,再这么下去,天下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朱允熥叹了一声:“二叔,历来变革难免血雨腥风。我正静待时机,等着他们露出马脚,应天的十多万禁军,二十万京军早已蓄势待发。”
“就等着他们现身,那时我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清扫乾坤,为我们大明好好清理门户,稳稳当当地迈向盛世。”
朱樉的手在衣襟上不停地摩挲,神色凝重。
“允熥,你若要用兵,二叔自当前锋冲锋陷阵。可问题在于,那些人躲在哪,人数多少,咱们都心里没底。更不用说,他们现在拉拢了多少势力。”
“乡村之中,世家士绅,百姓无不以其马首是瞻。一地有乱,大可大军镇压,但若是烽烟四起,我们朱家难不成还能变成治水龙王?”
“现在只是实行摊丁入亩,官绅同制,他们或许觉得不过是从腰包里多掏些银两罢了。但他们手里的招数多得是,足以把这新增的负担消化于无形。”
“但你已在应天府改革粮长税制,税署势力日盛,连他们在地方上的最后一点权力也要剥夺干净。”
朱樉起身,忧心忡忡地道,“如此一来,等于是将他们全部的退路都给堵死了,人被逼到绝境是会反噬的,我们朱家人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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