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立轩面对着群情激愤的孔家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只要山东道上的叛逆一日不平,我军便一日不能撤离曲阜。希望贵府能理解我们日夜守护的辛苦,在朝廷上能为我们多说两句好话。”
他的话语针针见血,步步紧逼孔家人的退路。
孔公鉴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天际。
他本就苍白的脸庞因愤怒而泛起了红晕,情绪激荡之下,脸颊涨得通红。
与此同时。
孔府南侧五里之外的夜幕中,几点火光悄然亮起。
这一次,孔家人亲眼目睹,之前那震撼府邸的动荡是如何发生的。
轰鸣声猛然炸响,伴随着火光四起,尘土飞扬,久久不息。
大地颤抖,孔府高墙上的瓦片与积淀了千年的尘埃,被震得簌簌落下。
当着孔家人的面,仿佛是对他们尊严的无情践踏。
让所有南下山东道的人热血沸腾。
董立轩更是放声大笑,豪情万丈,毫不遮掩。
“孔府诸君,可曾感受到我军之威?”
这一夜。
千年以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孔氏家族,其代代相传的尊严与脸面,被狠狠地踩在泥土里,深埋地下。
圣人无过,罪在于时。
太孙的话清晰明了,这是一条底线,于此之上,所行无咎。
董立轩眼神深邃,凝视着孔府众人。
耳畔,南面壕沟中的爆裂声已近尾声。
接连的地动山摇,混合着夜风中硝烟与古老土地的味道,侵入每个人的感官之中。
自小饱读诗书,洞察世事的董立轩,此时却有别样的感悟。
今夜他点燃一把火,且是在圣门之前。
无声之中,他心中的某些观念开始细微地转变。
孔府众人在夜色中的火光与轰鸣中,脚下感受到土地的震颤,喧嚣逐渐归于沉寂。
虽然是五里之外的事,却十分真切。
如果发生在孔府之内呢?
这个未言的问题,在每个人心中达成默契。
这一刻,这些世代尊荣的圣裔子弟终于意识到。
尊贵之下,亦有血与火的威胁潜伏。
保全面子已不再是关键。
活下去,成为了最紧迫的需求。
孔公鉴胸膛起伏,却总感觉呼吸不畅,仿佛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不。
是压着巨峰。
董立轩也感到面前矗立着一座巨峰,但是这座峰的山脚下,已被他用火药轰出了一个豁口。
他无须效仿愚公,耗尽子嗣之力移山填海。
因为他掌握着世间最猛的火药,指挥着大明最骁勇的将士。
于是,面对沉默良久的孔公鉴,董立轩再次开口:“我军威武否?”
利刃可见其锋,言辞无形伤人。
要不是身为孔府预定的继任掌门,得为保孔府最后颜面,孔公鉴恐怕已愤而晕厥。
喉咙间泛起一抹奇特的甘甜。
他知道,那是血。
他拱手行礼,面色苍白如纸,毫无波澜:“官军威武,英勇无匹。”
孔公鉴察觉,言语间喉咙都在抗拒,似有烈焰燃烧。
董立轩轻笑两声,面上浮现出笑意。
孔公鉴瞥向南边新炸开的战壕,眼帘微垂,行礼道。
“大军劳苦,小府不敢多扰,告辞。”
董立轩随意抱拳,敷衍地摆了摆手。
这分明是不愿回礼。
孔公鉴默不作声,抿紧嘴唇转身。
在族人怒火中烧的目光下,他无声摇头,随后独自走向孔府。
孔家今日的尊严已挽回无望,更别提对抗当前这上万兵马。
随着孔公鉴的离开,留下的孔府族人也无可奈何。
先前他们尚敢愤慨叫嚣,但震耳欲聋之后,无人再有此胆量。
最终,只能默默拂袖,以此无声抗议心中的愤怒。
董立轩始终保持淡漠,目睹孔家人蜂拥而来,又如傀儡般散去。
直至孔府大门前人群熙攘。
董立轩这才转身扬手,高声命令:“传我将令至西面,依计行事,务必要在逆贼抵达前,守护圣人家族的安全。”
夜色中,孔府高阶之下,偶有脚步踏空跌落的沉闷声传来,似乎阶梯建得过高了些。
……
“嘿嘿嘿……”
“今晚…嘿嘿…真是…嘿嘿…太妙了……”
“嘿嘿嘿……”
孔府外的中军大营,笑声划破黑夜。
董立轩从孔府返回营地,已是笑得泪水涟涟,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笑声带动的气息,让二人间的烛火摇曳不定。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忽长忽短,跃动不已。
冯永逸紧锁眉头,为董立轩斟了杯茶:“先喝口茶,缓缓再讲。”
此时的董立轩已笑到腹痛,一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一手接过茶杯。
一昂头尽数饮下,而后深吸一口气,一脸畅快淋漓。
放下茶杯,他啪地一拍桌子。
“冯兄真该亲眼去看看,那号称千年仁德的圣人之后,究竟是何等面目。今晚实在太过瘾了,就连金榜题名的喜悦,也比不上今晚的快意。”
冯永逸哼了一声:“孔家若还明智,今晚的反应便是必然。数万大军压境,他们怎敢不退一步?但我们依旧没法对他们刀兵相向。”
董立轩立时收起了笑容,双手用力揉了揉脸庞。
“但是,我们的计划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冯永逸颔首认可:“那倒是,你这一闹,孔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了。除非,他们真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嘿嘿。”
董立轩冷哼,眼中闪过凌厉:“不是他们作恶多端,又有圣人光环庇护,我们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圣人无过。”
冯永逸瞪了董立轩一眼。
重复着朱允熥传达的信息,接着说。
“山东的叛乱与河南虽异亦同。大明开国28年,怎会突然出现如此规模的动荡?真的是失去民心了吗?我看不然,是这些人感到恐惧,担忧自身利益受损。”
董立轩叹了口气,或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加上刚喝下的茶水,肚子里开始咕咕作响。
冯永逸摇着头。
“孔府占地半城,城中百姓日夜劳作,只为供养这一家。朝廷欲改革,摊丁入亩,半城人还要供奉这一家?”
“我军南征,山东道官员却按兵不动,三司衙门虚与委蛇,是不明白朝廷意图,还是受了其他势力指使?震惊朝堂的叛乱,却不知叛贼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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