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安扬了扬眉,淡漠地扫视了午门前聚集的文臣。
圣旨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
茹瑺使劲掐了下正在昏迷中的翟善。
“哎哟。”翟善痛呼一声,迷茫睁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茹瑺便压低声音说:“皇上有旨。”
翟善眼神一怔,转头望向身旁的刘建安。
刘建安见翟善醒来,笑道:“吏部尚书醒得巧啊,刚好,咱家可以宣旨了。”
任亨泰眼睛通红,泪痕满面,使劲抻着脖子,急于想看清圣旨内容。
翟善等人则忙着整理自己的官服。
一名小太监站在刘建安旁边,对着一众大臣们高声喊道:“圣上有旨,众臣接旨。”
刘建安双手一展,摊开圣旨。
“都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孔家背弃咱,天下士子背弃咱,但咱从未背弃你们。大明百姓生活艰辛,只求温饱。你们吃多穿好,他们就得少吃少穿。”
“这是咱所不愿见到的,因此咱今日决定,朝廷将增设学堂,想读书之人必须先填饱肚子,再到学堂念书。”
“至于考取了功名的,不能做官就自谋出路,或下田耕种,或开店算账,或参军效力,不再有任何厚待。钦此。”
皇上决策,玉玺加封,旨意明确,即是政策。
眼下由刘建安宣读的圣旨内容,明日将传遍应天府各部衙门,并通过邸报发到明朝十四道的地方衙门。
如此,天下皆知。
那些在午门前企图以静坐抗议的大臣们,上一秒还安慰自己这只是太孙的个人意愿。
下一秒,皇上圣旨已宣。
皇上没有召开庭议,就连六部、五寺、三法司的主要大臣都未事先得知,圣旨便下达了。
刘建安没给大臣们靠近机会,宣读完圣旨,便俯视着那些尚书大员:“各位大人,皇上的意思可都听明白了?”
翟良真想再晕一回,可偏偏脑子清醒得很,迷糊地颔首应道:“臣等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这就回去复命,诸位大人随意。”
刘建安抖了抖衣袖,转身便往午门方向踱去。
午门外,朱高炽双手抱胸,眼神里藏着几分深意。
一旁的朱尚炳扯了扯他的衣角,朱高炽微一侧头。
朱尚炳好奇道:“要有大动静了?”
朱高炽轻轻颔首,没言语,而是快步向前。
午门下,任亨泰猛然从地面站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午门门洞。
正待迈步,朱高炽却如影随形般挡在了他面前。
“燕世子……”
任亨泰心下一紧,自己的想法受阻,他不禁脸色通红。
朱高炽抱胸,轻叹道:“任大人,为何要这般?你回去吧。”
任亨泰连连摇头,脸色黯淡:“不可如此啊,怎能如此啊?”
“于民有益不是吗?”
朱高炽轻声询问。
任亨泰眉头紧锁,道理不言自明,亘古不变,人尽皆知。
但知易行难,改变比登天还难。
朱高炽语气突然加重,“损国利己,又怎能允许。”
“税司正。”
任亨泰突地喊出了朱高炽眼下的官称。
朱高炽淡淡地望向任亨泰,面容异常淡然。
任亨泰却是一阵阵急促地喘息。
“任部堂,我可有说错?”朱高炽目光深沉看着任亨泰。
任亨泰几次试图让心中纷平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当地权势之家与民争财,是无法辩论的。
但这事儿再发展至国家利益的高度,真就是叛国重罪了。
仅是想想,任亨泰眼前似乎就能浮现出延绵千里的浮尸,江河染红,大地疮痍。
朱高炽双手藏在袖,眼神低垂说:“国朝土地有数量,百姓也有数量,玄武湖上的黄册清清楚楚记载着。大户借功名之名夺走百姓利益,百姓利益就少了一分。”
“大户夺走一个百姓的田产10亩,那国家的田地就少了10亩,夏税秋税就跟着减少了10亩。天下大户何其多,功名之人不尽其数,他们夺去的田地有多少?”
“国家税收又少了多少?这难道不是谋取国利吗”
上层的剥夺,变成了中层的蚕食,侵吞上下利益,中饱私囊。
任亨泰肩膀微微塌下,听了这一番话,他怎能不明白。
朱高炽接着道:“国家征税征役,不仅仅是为了皇家或是个人,更是为了国家安定。运河畅通、沟渠清理、边疆戍守、倭寇抵御、朝廷俸禄、地方救济,哪一样不需要巨额钱粮?”
“地方上多取一分利,算多吗?不算。但如果全国上下都来和国家争这份利,还不多吗?太多了。国库紧缺,地方独富,百姓挨饿受冻。试问,这样的大明能长久吗?”
任亨泰一时语塞:“大明……”
“大明长盛谈何容易。”
朱高炽长叹一声:“如今皇上行立国之威,百官没有人敢违抗,但遇到这样根本性的大事,也不免今日的局面。后世子孙,又能如何改变?敢改吗?恐怕不敢……”
一声长叹,悠悠地飘进了午门里。
那掷地有声的话,深深地烙印在了任亨泰的心头。
他看向因皇上节俭,午门后仅剩微灯照着的奉天殿。
这位国之栋梁,此刻显得异常孤寂,低头缓缓转身。
茹瑺搀扶着翟善,眼神里满是焦急,望向一脸沮丧的任亨泰,心中迫切地想知道他和燕世子之间的谈话。
而任亨泰此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步履蹒跚地挪到翟善和茹瑺身旁,“都回去吧……”
这句话落下,他没有丝毫留恋,沿着宫墙阴影,迈向端门方向。
翟善紧攥着茹瑺手臂,焦急地摇了摇。
茹瑺望着任亨泰的身影,大声追问,“究竟谈了什么?”
四下一片沉默,没有人应答。
郁新与张襄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任亨泰已走,二人拂了拂衣袖,对着翟善和茹瑺抱拳行礼:“皇上旨意已下,我们先告辞了。”
茹瑺伸手欲言又止,只见郁新和张襄已转身,背着手也离开了午门。
“回吧,全都回吧……”
翟善,几度昏迷至今未完全清醒,虚弱地呢喃了一句,随即松开茹瑺的手,踉踉跄跄地向端门方向走去。
茹瑺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眼眶泛红,目光冷峻地扫过午门前那群因圣旨而彻底乱了阵脚的官员,不禁嗤之以鼻。
“这……就是你们所求的结局?”
“这就是你们心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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