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好!”
清脆响亮的齐声问好唤醒女人的思绪。儒衫女人回身,看着面前腼腆羞涩的少年少女们,冰冷的神色有些许融化。
“何事?”
“弟子时常经脉滞涩、鬼气外泄,丹田内丹亦是有些许裂痕,故而厚脸皮前来讨教。”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少年,满脸窘迫和羞怯。
“手。”
少年愣住,伙伴戳了一下他的腰才反应过来,赶忙举起手。天权探手把脉,冰凉的灵力探入弟子体内。
少年只觉得肢体僵硬几秒,一直困顿自己的屏障便被打破,不仅身体轻盈、呼吸畅快,连脑袋也清灵不少。
“多谢天权院正!”
天权颔首,“你是九贞院里的?每月初七、十三、二十可来我的讲堂。”
“谢谢天权院正!”少年刹那间迸发偌大的喜悦,眼眸亮如星辰,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
他的小伙伴也感激地拜谢,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离开。
天权出神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中浮现那个早已不在的人的身影。
北疆苦寒,寻常百姓尚且忍冻挨饿,更何况是无人在意的小乞儿。
她得幸在死亡前夕遇到救苦救难的天上仙。风雪淋头,长时间的严寒导致失温。
倾身递来的纸伞挡住了磅礴的大雪,脏兮兮的小女孩虚弱地睁开眼睛,又在温暖的怀抱里熟睡。
吵闹的声音惊醒小乞儿,女孩惊慌地坐起身,下意识观察四周环境,却被端坐在圆桌前饮茶的身影摄取魂魄。
君子如兰,温其如玉,列松如翠。虽身处陋室,却独立天地间,如碧水惊秋一刹的飘渺。
“根骨奇佳,可愿随我修行?”仙人回眸,声音凛冽如清泉。
“清清,我不同意你收徒!”突兀的男声将美好的梦境打碎,小天权偏头看向出声的人,却始终蒙在一层雾里,无法看清。
“沈微明,话多。”月华清放下杯盏,甩袖打出一道灵力,那团雾顿时被击飞,撞倒在地。
“呜~清清,我受伤了……”那人影趴在地上耍无赖。
“聒噪。”月华清又起法诀将沈微明禁言,复又看向小天权,“你的回答?”
“我愿意!求仙人教我修炼!”
“吾名月华清,青云书院山长。”月华清点头,“既是弥留之际重生,此后俗姓摒弃,往后便叫做天权。”
“我会教你修炼之法,但不收徒,你叫我山长即可。”
“是,山长!”
天权随月华清回到青云书院,入门便与一群同样瘦小虚弱的孩童相遇。为首狐狸耳的男孩笑着行礼,双眸异色,妖异惑人。
“在下衡阳,敢问道友名讳?”
“天权。”天权握紧月华清赠予的纸伞,怯生生地回答。
“请随我来。”狐狸耳男孩瞥了眼月华清,谦和有礼地引路,为青云书院新来的弟子安排住所。
“今后便是同窗,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同我说。”
天权点头应是。
书院虽简陋,但五脏俱全,吃住无忧,每日与年岁相仿的小孩子一起识字念书。天权便在这里扎根,也时不时关照新捡来的孩子。
十岁前,天权极少看到月华清和沈微明。
十岁之后,天权终于在课堂上见到他们俩,她毫不费力地引灵入体,初步踏入修仙的行列。
“天权,这把伞给你。”月华清在散学后叫住天权,一把精美清雅的纸伞浮现,他把伞递给她。“切记,离开屋舍便要打伞。”
天权:“是!”
月华清专门为她撰写了一本心法秘笈,她在十三岁结丹。书院面积逐渐扩大,讲学的师长不再只有月华清。
又花了十四年,她踏入元婴境。她向月华清自请讲学,让他能够像以前那样闲游。
某日散学,天权惊觉许久不见沈微明,却听已是出窍境的衡阳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他寿元已尽,去岁离世了。”
“我还以为……”
“他以金丹境陪山长三千年,其实没什么遗憾了。”只是风烛残年时心有不甘,又不愿心系之人孤单……
“天权,今日之事,请埋于心中,莫要再提。”
天权顿首,“我省得。”
沈微明逐渐淡出书院学子教习的记忆,青云书院后院林园主人只剩一人。书院似乎还是原来的书院,又似乎变了。
修炼无岁月,天权突破化神境出关,书院多了两名新院正。
那两位是双生子,听说是衡阳子在荒山抱回来的,虽只有元婴境修为,合作攻击却能斩杀化神境。
这两人教书无甚错处,就是性子有些顽劣,总爱假扮另外一个人逗弄学生。许是衡阳子捡回来的,他们在他面前倒是不敢放肆。
“天权院正,许久不见啊~”
一位穿着蓝白色儒衫的青年从角落窜了出来,笑眯眯地同冷漠脸的天权打招呼。
天权目不斜视,撑伞拾级而下,青年哒哒地跟上,嘴巴像破洞的竹篮,噼里啪啦地跟她讲这三十年来发生的趣事。
若能得天权一个‘嗯’字,便手舞足蹈地继续,没有回复也不气馁。
两人一同朝西边厢房走去,青年眼眸微闪,快步跑到院门前,拦住她的去路。
天权止步,冰凉如水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
“何意?”
“天权院正,今日正好有灯会,咱们一起去逛逛吧!”
“让开。”天权黛眉轻蹙,左手一挥,淡色灵力化作缰绳将青年扇到墙角捆绑。清瘦高挑的身影穿过重重结界,走近第一间厢房。
天权单手起诀,浑厚的灵力尽出,手中伞飘到半空,伞身碎成荧光,星点落到既定轨迹,银线牵连。
“出来。”
她说。
厢房内无人应答,地面沙石树叶被强大的灵力托起。天上最后一条星象相连,繁星闪烁,如花瓣绽放般美丽,又藏着重重杀机。
“嘭——”
西院第一间厢房被暴力打开,浓郁的血腥气翻滚而出。血红的液体将整间厢房染红,那人背对着她踩着血肉模糊的人影,手上还抓着一条艳红色的断尾。
那人有所感回眸,清秀的脸上洋溢着癫狂的笑容,血水从嘴角落下。
“天权院正,您来晚了~”
天权唇角下压,杀心顿生。数枚冰刃射向凶手,将他逼到角落。
“……衡阳子……”
天权移步半蹲在血人身边,没有理会跳窗离开的人。大阵已成,做错事的人会得到惩处。
屋外,灵波冲撞得屋舍墙壁渐生裂痕,又有人主动进入杀阵中。
屋内,天权颤抖地试探血人的脉搏,将一瓶瓶救命灵药灌下。
“天权?”皮肉残缺的男人虚弱地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血水从眼角流下。
“混账!”天权体内灵力暴动,屋外两道重物落地声响起,随之便是惨叫声。
“难得……听、你骂人……”衡阳子还有心思说笑,“别怕……我知道有此劫难……”
他张开嘴巴,一颗金灿灿的内丹飞出。
“给山长……”
天权伸手接过,“好。”
“好痛啊……”
“我替你杀了他们!”
“好……”衡阳子阖眸,气息断绝。
天权感觉脸上滑过一滴水珠,纤长的手指触摸脸颊,白净的脸并未有水珠,反倒抹了一脸衡阳子的血。
她将衡阳子的内丹暂存丹田内,用自己的内丹温养。起身握住一条银色长鞭,鞭长九尺,由数根三棱锥组成,链接处长满倒刺。
“哗啦——”
“叮铃——”
天权拖着鞭子走出厢房,一道寒光闪过,被她一鞭子劈开,鞭子如灵蛇捕猎,迅猛地甩到偷袭她的人身上。
“啊!!!”
“啪——啪啪——”
天权一手鞭法出神入化,每回都准确无误地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撕下一层皮肉。冰花绽放,优雅而嗜血。
天上似有乌云飘过,金色雷霆穿梭。
那两人逃又逃不了,打又打不过,想自戕又被阻止。迟来的畏惧总算涌上心头,却为时已晚。
“啪——”
血色儒衫褴褛,青年如死物般坠地,身上多处破洞,血水如泉涌。不远处,主犯嗬嗬喘气,仅剩骨头的手臂向前,拖着残破的身体想爬到弟弟身边。
却被一鞭子刺穿丹田,体内金丹‘嘭’一声裂开,炸成烟花。主犯眼瞳骤缩,失去灵力的供养无法再支撑濒临破碎的身体。
天权收回鞭子,垂下头颅。
西院内,除了她,再无活物。
一人从虚空中走出,抬手将天上的大阵解开,素白的纸伞落到他的手上。
月华清满脸淡然地将伞还给她。
“山长……”
“我知晓。”
天权将那枚金丹交给月华清。
“天权,我在你们不会有事。”
天权抿唇行礼,甩出一个清洁术将院子打扫干净,拎着满是血迹的鞭子回房。
月华清走进第一间厢房,院里两具尸体化作飞沙。
“砰——”
房门紧闭,阻隔所有视线。
天权换到东厢房,每日授课,身上的气息愈加冰寒。
两年后立秋,她终于感受到一缕熟悉的气息。走出学堂,石阶下,男人着一袭天青色长衫,无聊地半躺着,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反应。
直到一片暗色阴影笼罩在头顶,这才抬头看向冰冷如寒山的美人。
“天权。”
“衡阳子。”
两人对视几秒,天权执伞离开。
衡阳子微愣,坐直身体,问道。
“就走了?不多问两句吗?”
伞下美人脚步不停,全当没听见。
“不会生气了吧……”衡阳子又躺了回去,长腿闲适地乱晃两下。台阶上,学子们面面相觑,犹豫要不要从葛优瘫的院正身边走过。
幸好,衡阳子晒了会太阳就自觉离开,弟子们这才敢回自己院子休息。
天上浮云散去,正午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天权走进满是翠色的林园,纤瘦的影子落在绿茵草地。
苍天老树下,芝兰玉树的山长负手而立。她屏住呼吸,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消失。
她忘了,青云书院已经没有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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