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拼命按着下行的电梯按钮。
我则静静地看着廊道另一端的虫潮朝我们蜂拥而来。
我靠着墙壁,喃喃道:
“还没好吗?”
“开了。”
路雪的声音带着欣喜,电梯门打开,迎接我们的却并不是一架可以乘坐的电梯,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梯井,被咬断的牵引绳在深邃的昏黄的灯光里晃荡中,仿佛一种无声地嘲弄。
紧接着虫群沿着电梯井的边缘攀附而上,路雪向后跳了几步。
咬牙道:
“跟我来。”
她打开一侧的房间,我没有犹豫便跟上了她。
我只觉得自己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端,意识似乎要脱离躯体,只能任凭身体的本能行动。
她将房门打开,我终于支撑不住,凭借最后的气力摔进了房间内。
砰!
她将房门甩上。
喧嚣顿时被隔绝于门外,我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似乎要彻底的睡去,趴在地面上,仿佛一具沉眠已久的尸体。
耳朵紧贴在地板上,我能够听见虫子啃食着木门的嗫嚅声,那种细碎的声响,似乎一刻不停地催促着我向死亡迈进。
“陈闲,你怎么了?”
路雪焦急道:
“快点站起来啊,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四下张望,眼神锁定在那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上。
“我把这扇窗户踢开,然后我们跳下去,下面有积雪,我们还有再生能力,不会死的。”
她这样说着,铆足浑身的气力去踹那扇窗户,她死命地踹着,却无法将这扇窗户踢开。
铁丝网,钢化玻璃,木头,这样的叠加,没有绝对的力量根本突破不开。
我很少见到她吃瘪的样子,她什么都厉害,只是力气小了些。
我看到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费力的缘故。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睛也开始流汗。
“路雪,你逃出去吧,以你的身手,轻轻松松吧。”
“我不会死的,你看我身上燃着火,那些虫子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而且,你不知道,那个德国人说了,这些虫子特别笨,下了命令也会很快忘记。”
“等过两天,你来这里找我就是。”
“骗人!”路雪气愤地说道。
“等过两天过来给你收尸吗?”
“你还能着多久?你以为你是蜂窝煤吗?那么禁烧!”
“等你烧干净,剩下的被虫子吃了,我去哪里找你?”
我看着她气急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笑。
平常都是她气我,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轮到我气她。
我像恶作剧得逞般,想看看自己的杰作,可是下一刻,我那裹在眼前的黑布也彻底被烤干,随后燃烧起来。
火焰毫不留情地灼烧了我的视网膜,让我的视野也因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我只能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
“你看,我现在又瞎又走不动路,这里是第九层,根本就”
我忽然感觉有人将我从地面上架了起来,我的手臂被夹在了一个瘦弱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火焰攀附上衣料的声音,滋啦啦的燃烧声瞬间让我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路雪,把我放下,你会跟我一样烧起来的。”
“你不是怕疼吗?烧伤很疼的。”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烧伤的疼痛感,还是对我的气愤,亦或者两者皆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总比你死了好。”
“我来做你的眼睛,我来做你脚,你只管跟着我记得吗?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我仍由她将我搀扶着,仿佛自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我只能感觉自己的双脚在缓慢的移动。
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了我的全身,耳边则是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
如果不是那些虫子仍旧飞蛾扑火般撞向我们,发出滋啦滋啦的烤焦声,我想这个画面应该会更加温馨。
这九层的阶梯本就格外漫长,此刻,时间的概念似乎都被我们互相依偎的火焰烤得模糊,我们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直到我听见她推开大门的吱呀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从来没有如此想感受这股持续了将近三年的寒冷。
彭!
身后的大门关上,我拍在地面上,火焰将地上的积雪烤干,融化的雪水叫我周身燃烧的火焰退去。
路雪同样在雪地上打着滚,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此刻的我们,在办公楼的大门前,如同刚出生的孩子那样赤身果体,身上的衣物毛发都被烧了个干净,就连皮肤都被烤得黢黑如同焦炭。
那些虫子在我们走出这栋大楼后,没有再追出来。
我和路雪撒泼似的在雪地上打滚,刚从灼烧的地狱中解放出来,我们是如此渴望眼前的这份寒冷。
我的眼睛最先恢复过来,当我们从雪地上坐起身子,看着彼此丑陋的模样,都不禁失笑。
路雪哈哈大笑着,栽倒在身后的积雪之中:
“陈闲,你这焦炭一样的脑袋,没头发也没眉毛,看起来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还沾着泥的大土豆。”
“巴黎圣母院该雇你去给他们敲钟了。”
这家伙,嘴真是有够损的。
我四下张望着,却发现这里早已经没有了行人的痕迹。
远处人群围着餐车发出喧哗的噪声,那原本应当守着餐车的送餐人,只留下了一地的铁皮,还有那件黑色的破旧长袍。
人们哄抢着餐车上的食物,在那些吵闹人群中,我难以分辨出第一个伸手的家伙究竟是谁。
一个光头男人怎样都无法挤到餐车的附近,叫狂热的人群挤到外围,他忍无可忍地抽出了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
彭!
随着一声枪响,我看见那个光头男人维持着举枪的姿势,额头上是一个贯穿眉心的血洞,他成了第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鲜血和枪声似乎触动了人群中某个敏感的开关。
人群像是放入了肉块的滚油般开始沸腾起来,那是规则和秩序的高楼彻底坍塌的声音。
尖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人们四散而逃,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恐。
我这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雪地里,路雪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看着蒙蒙的天空,一抹厚重的云朵从北方袭来,遮住了这片天空的所有光亮。
“陈闲天黑了。”
我看着远处闪动的火光,和几声故作凶狠的叫骂声,浓烟和火焰在视线的尽头将一栋民房彻底包裹。
我苦笑。
“对,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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