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纪莫年也好陈立也好都没说话。
纪莫年此时是心虚的,想过陈立会来找他,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想好怎么回答。
“说吧,怎么回事?”
“如果我说,我也是刚知道华瑶是火女,你信吗?”
陈立靠在车窗上吞云吐雾,没回答信还是不信,“最近网上火女和洪先生诈骗案的舆论引导营销号,都是你买的吧。”
“是。”
纪莫年很坦然,没遮遮掩掩。
“为什么?”
“很明显,我想和华瑶在一起。”
现在的华瑶早已不是以前的华瑶。
洪先生连环诈骗母女案曝出来,舆论哗然,更多的是对女性的关爱,对受害者的同情,对社会观念更迭的积极探讨。
过去之所以没人报警,是时代对于受害者女性的压迫凝视,远远大于加害者。
可现在不一样了,加上舆论引导,全网都在谈女性觉醒,思想进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个火女,显然已经成为了热搜的代名词,只要加以舆论修饰,就会成为流量密码。
或许这中间社会上很大一部分人,不只是为了所谓女性觉醒,不只是被她们敢于走出黑暗的精神所打动。
但巨大的流量和社会思想,会将人往这个方向引,大部分人是看中她们的商业价值。
即便不是英雄,也会极力把她们塑造成坚强勇敢,敢于冲破世俗目光,冲破黑暗的英雄。
当社会各界都往一个方向努力,大众认知就会改变,如拟态环境般,当所有人都和你说玫瑰花好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玫瑰是娇艳欲滴的代名词,哪怕你一开始并不觉得玫瑰好看。
然而自媒体的时代,如大浪淘沙,激流勇退后,便会没落。
所以纪莫年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人脉和能力,将这份流量,这份商业价值,保存下来。
电视台的采访,报社的人物事迹,以及出版书籍自传,都是他安排的。
纪莫年亲自操刀,即便发纪录片需要专案组审批,但就算最后纪录片发不出来,他也可以用纪录片为蓝本,联合火女,出一本整个故事的书。
这本书绝对不会愁销量,会放在书店里最显眼的位置,那时候火女将不再是故事中的人,她们会成为时代英雄,成为拥有名利地位的畅销书作家。
当整个时代社会都说她们是杰出女性代表,说她们是带领受害女性走向光明的英雄,谁还敢说她们低人一等?
又有谁会去计较她下八里的出身,那时只要反对他和她在一起的人,就会被扣上思想迂腐的帽子。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和她在一起。
陈立听了纪莫年这些话,整个人震惊不已,“所以你做这么多,就为了这个?”
“就是为了这个,怎么,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事吗?”对他来说,身份地位门第世俗,从来都是一条隔绝真爱的银河。
“可你什么人,不怕被诟病?”
陈立刚说到这,就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纪莫年坦然的目光,一下明白了,纪莫年就是故意的,他故意亲力亲为,故意在很多公开场合露面做这些事,根本不用细查,一打听便知是他。
他就是要让他父亲,让所有人知道,他喜欢华瑶,他要和她在一起。
即便世俗认为他们不该一起,他改变不了世俗的观念,那就努力改变对方的阶级。
他如果放弃自己现在的身份,对父亲是伤害,放弃华瑶,他又做不到,那么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以说他自私,可以说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可以说他卑劣,又怎么样呢?
如果他摆脱不了所谓特权享受者的帽子,那就坦然接受好了。
过去的他一直在抗拒,生怕别人说他利用关系,那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只有可怜的自尊。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她了,他愿意为了她,做个被人戳脊梁骨的卑劣之人。他甚至感谢自己这样的出身,否则一个没有人脉没有关系的人,该如何为她做这一切?
有的时候纪莫年会突然有一种想法,过去的自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指责谩骂孤立,仅仅因为他的出身,就要否认他的努力?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甚至突然意识到,过去的种种也许都是为了今天。
他之所以是这样一个人,就是为了在今天,能让她站在光里。
他好庆幸是现在的自己。
“可纪莫年,你知道这么做给专案组带来多大麻烦吗?这些火女们在说谎,她们都是叶小瑶的帮手,叶小瑶做的每一件事,她们可能都参与其中,只是每一个人都做一个环节而已,这是在钻法律空子。”
她们做的滴水不漏,可陈立一直觉得人一旦犯罪,哪怕计划再完美,再无辜,也终将留下罪恶的痕迹。
所以他在想办法,多扣留火女一段时间,一定会找到她们的弱点和漏洞,攻破每个火女的心理防线,他不信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可你现在搞出这种舆论。”
舆论压着他们必须放人,舆论给专案组造成了很大的办案困难,之后的调查和询问每一步都不会容易,陈立甚至觉得也许在火女身上找不出任何东西了,因为她们已经完美隐身于舆论之下。
“这个案子走到今天有多难,你知道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知道,可陈立,你为什么总要在无辜的人身上找突破口,她们是受害者。
并且往好处想,不觉得这样的舆论改变大众想法,对于那些女性受害者是好事吗?
很多人,你知道这世上这黑夜下,有多少女性被迫害,但她们不敢说出不来,甚至不敢报警,因为什么?世俗的唾沫眼光,和残害她们的人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大家不去批判加害者,反而要把所有矛头指向受害者呢。包括你,陈立。
你是觉得受害者人身上,更好下手找到线索吗?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如果她们的事改变了大众的想法,改变了世俗对于女性的目光,她们本身就是英雄。这样的舆论,有什么不好?我不觉得这对你们办案有多影响,你们该去找加害者才对。”
“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无论你有任何理由,都不是犯罪的借口。”
“你只是在有罪论推理,没有实证。也许火女们本身就是无罪的呢?既然法律规定了什么样是有罪,什么样是无罪,那么她们就是无罪的。
也许叶小瑶当初这么做就是不想连累火女们,而且她们为自己的人生尽一份力有什么错?
陈立,我想问问你,法律到底在保护谁啊?火女们她们有错吗,无论是自小受到迫害,还是后来好不容易走出的人生,错的到底是谁?这些法规保护的到底是谁啊?”
纪莫年的每一句话都打在陈立心上,震耳欲聋。
纪莫年也点了支烟,目光坚定,这些话也像是和自己说的,“错的是犯罪的人,不是受害者。”
“可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犯罪的人?华瑶在这案子里和叶小瑶最紧密,甚至是唯一知道叶小瑶长相的人。
叶小瑶什么人?她会以正脸见华瑶,你觉得华瑶在这案子里,会是无辜的吗?”
“那你有证据吗?”
“这个案子你一直跟着,知道有多难,你知道叶小瑶即便一开始是受害者,可她后来做了什么事,那些被牵连的人就不无辜吗?”
纪莫年眼神颤抖,最后还是将陈立抓着他领子的手扯开,“我不是圣人,破案是你们刑警队的事,我只负责让我爱的人,都幸福。”
纪莫年不再和他说任何,而是下车离开,陈立叫住了他,“一个人有没有犯罪,不只在眼前看到的,人心也有评判。
纪莫年,我始终都知道你的底色是什么,也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案子能破,无论是因为梁旭,还是因为你自己。”
纪莫年肩膀一僵,可终究没有回头。
……
纪莫年喝了酒没有开车,打车去了广播电台,蹲在楼下,塞上耳机,听着今天广播里一档节目,是对于近期几个轰动的火女的专访。
洪先生的案子太轰动,民众一直催着警队赶紧抓住这个凶手,无疑给了专案组更大的压力,可媒体的热情不会因为案件嫌疑人不好抓而消减,所以最近火女们的采访变得越来越多。
在每一档节目中公开讲述经历,再后来民众不再满足单一的故事。
所以华瑶让纪莫年亲自操刀给每个人的经历上加以渲染,加重了女孩在黑暗岁月中,亲人背叛的悲情氛围,在性格坚毅选择上,加以修饰杜撰。
比如其中一个火女讲述自己如何在面对性格黑暗时,抵抗被孤立霸凌的经历,更多建议女孩子要努力好好学习。再比如,在一个火女家庭不幸的故事中,加入了保护朋友的片段,几乎是大众最想看到的励志桥段。
但此时,听着广播里,那些他亲笔写下来的故事,纪莫年却感到一阵疲乏。
他几乎可以口述出后面的剧情,突然心里烦躁的将耳机摘下来,抬头看着天空。
黑夜中的阴天总是那么彻底,城市的上空似乎很少能看到清晰的月亮与星辰。
可他明明记得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在院子里抬头就能看到银河,从什么时候起,夜晚的天变成这样了呢?
他恍惚还记得那天在县城,他和华瑶骑在摩托车上时,他看到了漫天星辰。
纪莫年突然烦躁的厉害。
没一会,楼里电台负责人亲自送华瑶几人出来,在门口笑着说什么,似乎还要再请她们做节目,甚至有想给其中两个火女,一个电台固定栏目。
聊了好一会才分别,华瑶抬头看到他,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就朝他跑过来,只是抱住他的一刻扬起脸期待的,“出书的事怎么样了?”
纪莫年心里一瞬失望,但还是笑着,“挺顺利的,我稿子写得差不多了,故事部分你们弄好了给我,我再编写进去,总不能全都是我来写。”
似乎听出了纪莫年话里的情绪,华瑶笑着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你觉得违背了你所谓的本心?”
“我没那么想。”
“你后悔了吗?”
“没有。”
他突然有些怅然,看着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后悔,走到今天,如果我还觉得这世上只靠公平就能走到最后,那我就太傻了。适当的手段,只要效果好就可以,我也觉得改变舆论风气,是好事。”
只要结果是正义的,过程用些手段又如何呢?
这是华瑶在他最初犹豫时,和他说的话,他想反驳,可经过太多事后,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可他始终相信,这世上终究邪不压正。
可他过去这三十年都未曾做过这样的人,他午夜辗转反侧的犹豫,在思考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
但他看着这一刻她是高兴的,看着她闪闪发光,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陈立的话让他心里翻腾,他突然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华瑶,你当真没有犯过罪吧?”
华瑶笑着,半晌才答非所问,“纪莫年,我们结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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