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山,原是平州境内的一处荒山。当年长公主带领怀安军于此处遭到伏击,惨死山中,这座山便成了埋葬忠骨之处。每年深秋,容祁都会带百官远赴千里,祭奠亡灵。
肃穆悲壮的祭歌将扶姜唤醒,她盯着帐顶,神思飘然,仿佛还沉浸在那场血泪交织的噩梦。
有脚步声接近,紧接着便响起了清脆惊喜的声音。
“殿下,你可算醒了!”
是一个小婢女,名唤阿笙,生得清秀可人,瘦小娇弱,红着眼眶期盼地盯着扶姜,可怜极了。
当年扶姜自愿女扮男装,替病弱的皇兄远赴大晟入质,阿笙便也跟着她过来,主仆二人如今寄居在秦府,日子不可谓不艰难。
“殿下昨日可吓死奴婢了,奴婢就是回去拿伞的工夫,殿下就不见了……”
阿笙一边喋喋不休,一边伸手想把扶姜扶起来,却被扶姜避开。
无视阿笙呆呆的表情,清冷的声音微微沙哑,“什么时辰了?”
阿笙挥去了心里那一丝模糊的异样,乖巧回道:“辰时了,祭祀礼已经结束了,我们这便要启程回京,秦大公子还派人来问了殿下好几次。”
秦大公子,也就是四族之一的秦家长子,秦淮。
扶姜搜刮了一下这幅身躯中残存的记忆,唇角忽而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说来,扶姜莫名跌落山崖,没了小命,还是这位秦大公子的“功劳”。
他派人来看她,是想看看她死了没有吧?
阿笙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喉咙滚了滚,颤着声问:“殿、殿下,您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扶姜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裳的褶皱,少女以男儿装扮,少了往日的朦胧稚气,小心谨慎。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似洗去了雾气的寒刃,勾转间便透着凛凛锋芒。精致的眉眼艳冷无比,雪色的肌肤略显苍白,面若无暇美玉,凌乱乌发反添慵懒,带着运筹帷幄的沉定。
“更衣!”
她起身,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遥望着那高墙上的猎猎旗幡。
真有意思。
容祁不容她把持朝政,钟离越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联手将她送入地狱,如今却还假惺惺地为她办祭祀礼。
只怕他们也没想到,那招魂幡旗,那祭祀颂歌,真的把她这只恶鬼从地狱里拉回来了吧?
一想到那座陵墓内被随意丢弃的枯骨,扶姜眸中涌起了强烈的杀意。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一边默然思虑。
是要了那两个孽障的命,还是碾碎他们的骨头,砍了他们的四肢,将他们挂在金銮殿前,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一炬?
大概是她的气息太过阴冷,或是沉默的气氛令人透不过气,阿笙颤抖着手,几次系不住腰带,湿红的眼尾都溢出了慌张的泪。
扶姜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半句关心,只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奴隶呢?”
阿笙嗡声道:“奴婢把他安置在殿下的马车上了。”
那少年来历不明,又一身是伤,阿笙也不敢去找太医,更不敢让人发现,只能先把他塞在扶姜的马车里。
扶姜颔首,迈着利落的步子,径直出了房门。
阿笙盯着她的背影,微微歪着头,眼底升起了一丝狐疑。
此处名曰畅园,是帝王每年出巡祭祀的落榻之地。畅园外已经排列着满满的车马,威严的士兵井然有序,护送着帝王的车驾。
扶姜站在园外,目光阴沉沉地盯着最前方那顶明黄色的銮轿。
明明相隔不过十丈,攒动的人群,森严的守卫,还有不可跨越的身份差距,便将她困在了原地。
不急。
扶姜暗暗告诉自己。
她能隐忍七年,除掉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有耐心陪亲爱的弟弟和前夫玩这场游戏。
“殿下。”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扶姜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眼眸中尚未褪去的锐利寒光,刺得那女子面色一凝。
她身着淡青色的纱裙,杏眼春水盈盈,柳眉微蹙,五官柔美,身姿丰腴,是寻常男子看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美人胚子。
云清秋,秦家云姨娘的娘家侄女,与二公子秦晏有婚约在身,却与大公子秦淮勾搭成奸,暗通款曲。
扶姜身为质子,六岁时便被送到了大晟。为了控制和监视她,容祈将她安置在秦家。但无论是皇家还是秦家,或是其他世族,根本没有把扶姜放在眼里。
昨日几个世家子弟起了坏心,把扶姜骗入陵园禁地,扶姜却无意撞见了秦淮和云清秋私会。
秦淮派人追杀扶姜,逃命之际,她闯入陵墓,一命呜呼。
而现在,始作俑者正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试探和慌乱,却又要故作镇定,显得有些滑稽。
“听闻昨日殿下在山中迷路,还受了伤,昏迷了一整夜,如今可好些了?”
扶姜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太好。”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云清秋轻轻“啊”了一声,却见扶姜抬手扶额,眉头轻蹙,似乎有些不舒服。
“昨日磕到了头,记忆有些混乱……说来,你是哪位?”
云清秋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震惊,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窃喜。
“殿下不记得我了吗?”
“有点印象,好像……”扶姜顿了一下,在云清秋紧张的凝视中,忽而一笑,“想起来了,你是云姑娘吧,秦二哥的未婚妻。”
云清秋的心还悬在半空中,试探问道:“除此之外,殿下还记得其他什么吗?”
见扶姜摇头,云清秋才彻底松了口气,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同扶姜简单地寒暄几句,赏赐般的给她塞了一瓶金疮药,便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纤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药瓶,动作慵懒随意,扶姜锁定云清秋的背影,幽沉的双眼如化不开的浓墨。
昨日忘了问问小公主,准备怎么处置这两个杀人犯了。
是分尸呢,还是凌迟?或者,让他们身败名裂,自相残杀?
她思虑着踏上马车,掀开车帘之时,寒光闪过,一把匕首直逼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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