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尚是中秋,殿内却如同一个冰窖,冻得人浑身发冷。
容祁仰着头,瞳孔涣散,面容无神,仿佛被抽取了魂魄,恐惧如藤蔓在心里疯长。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可眼前的扶姜,此刻的扶姜,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比他初初看到假容姜时,还要让他熟悉而惧怕。
容祁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双眸猩红,颤着声,不敢相信地发问。
“你是谁?”
扶姜歪着头,唇角挂着笑,凝视着他的眼神却酝酿着恐怖的风暴。
“果然认不出我了?雁留山上那一箭,我可都记着呢。”
“哐当!”
容祁惊恐地后退,不慎拽住了桌布,掀落了茶盏,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殿内分外刺耳。
容姜!
真的是容姜!
哪怕那张脸完全找不到容姜的影子,容祁却无比笃定,眼前这个人,绝对就是他的血脉相连的胞姐!
那种藏着利刃的笑容,那种看似怜悯实则嫌恶的目光,那副永远高高在上、视他如垃圾的表情,时常让容祁于午夜梦回中惊醒。
比起容祁的恐惧,容禄等人则是震惊。
“你是容姜?”
容姜掀了掀眼皮,淡漠地扫了桑桑一眼,才将目光落在容禄身上。
“若早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大,连我都敢冒充,当初在送你去嘉陵的路上,就该直接掐死你。”
容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谁能想到,一个死了将近八年的人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且在这关键时候,搅乱了他的计划,毁了他多年的筹谋。
“不,你不是她!”容禄咬紧牙关,否认道,“你明明是西梁扶姜,你在大晟生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认识你。我看你就是想借假冒容姜,来逃脱女扮男装入质大晟的罪名。”
扶姜忍不住鼓掌:“说得真好!嘉陵王有如此头脑,今日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呢?”
“……”
混蛋!
士可杀,不可辱!
容禄怒喝:“容姜,就算你活着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人,你以为就能扳倒我吗?既然八年前容祁没弄死你,那今日,我便亲手送你上路!”
他屈指吹响短哨,屋外即刻响起了整齐而震撼的脚步声。
容禄脸上的得意尚未浮现,便见沈焰破门而入,而屋外,密密麻麻都是金吾卫。
沈焰擒获了意图拼死反抗的容禄和桑桑等人,接着向容祁拱手作揖。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容祁眸中浮起了微光,一句“朕恕你无罪”刚刚说出口,便看见沈焰又朝着扶姜走去,双膝跪地,双手捧上了兵器,以示效忠臣服。
“金吾卫统领沈焰,恭迎长公主回宫!”
殿外响起了撼天动地的喊声。
“恭迎长公主回宫!恭迎长公主回宫!恭迎长公主回宫!”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殿外,秦晏、宗弋和宋桥夕等人如同被定住了一样,惊恐地看着那站在殿中央的扶姜。
她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裳,墨发用发带随意绑着。殿内的烛光映着她姣好的脸庞,纤纤素手落在了沈焰的肩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臣服,气息沉定而神色冷傲。
明明还是扶姜,却又不是扶姜。
直至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个满身是谜的女子,到底是谁。
大晟长公主容姜。
弑父夺位,设立刑法,兴办女学,平叛除反,戎马边疆……
那个好像活在传奇里的女子,哪怕没有死于八年前,也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靠近的存在。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与她同席饮酒,与她同窗温书,与她涉过一个个阴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从今夜起,她不再是扶姜。
身份的突然转变,给他们带来的,不止有震惊恐惧,还有茫然无措。
从今以后,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她?
而角落里,谢景郁握紧了拳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扶姜,瞳孔中暗潮汹涌,胸中的野兽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冲出牢笼。
他欲动,却有一名侍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了!”
是啊,京城不能留了。
扶姜知道他是谁,从前她并未拆穿他,是因为她自己的麻烦尚未解决。
现在不一样了,她光明正大地宣告了自己的身份,谢景郁毫不怀疑,她要收拾的第一个人,绝对就是自己。
中秋月色正好。
满月金黄,昏黄的光晕染了周围的云,人间桂风菊意,正是团圆佳节。
琴无相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沐浴着月光,那张无暇的容颜更似那月中嫦娥,高贵不可攀。
他的黑衣侍卫墨阳擦了擦剑,一脚踹开了地上的杀手,不屑道:“那个假公主瞧不起谁呢?想杀你灭口,竟然就派了这几个蹩脚货。”
琴无相无动于衷,仿佛今晚遇刺之人不是他。
“墨阳,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们在喊。”琴无相轻声道,“恭迎长公主回宫。”
墨阳侧耳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真公主的身份暴露了?”
琴无相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只怕她是借坡下驴,借着假公主造反,顺理成章地拿回自己的身份。”
墨阳啧了啧:“果然,这位长公主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我看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琴无相面色平静:“早有所料。”
若桑桑今日能听他一言,或许还有命可活。
“神神叨叨。”墨阳哼了一声,又问,“现在容姜回来了,那西梁公主怎么办?我们还怎么把她带回西梁啊?”
琴无相气定神闲:“时机未到,不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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