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全在鸾歌的预料之中,南安王世子在这个年关已在郢都人的口中从死亡边缘救回来了三次。
南安王府与庞家在外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许多明面上属于王府的铺子更是直接不对庞府的下人出售任何货物。
庞家与王府这场演给郢皇看的闹剧有声有色地唱了好几个月,一直到第二年春日将尽,世子“病愈”后才逐渐消停。
此时的鸾歌与长生已经在郢都北熙坊扎根下来,经过一波又一波探查的沈氏兄妹,也坐实了外人眼中为庞家远亲,但其实是庞将军在边城的外室子的名头。
郢都从来都是不缺风雨的地方,明面上的大风大浪与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并不冲突,但庞家始终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庞家两月前就明里暗里开始催我入学,阿姐为何要将我一直押在家中?”
经过三个月的学习,长生已经从目不识丁进化到初读四书五经,其中付出的努力自是不必细说,他却始终不明白最初要将他送进庞氏学堂的阿姐为何又这般风轻云淡了。
“庞家家风清正,绝不会如此轻易接受一个身份有瑕的外室子。更何况,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捕猎者,那便要学会耐心二字,只有比猎物更多的耐心,才能将猎物牢牢抓住。”
不知为何,院子里的桃花比郢都本地的桃花开的晚了许多,明明是花已完全凋谢的季节,偏偏开的正艳。
鸾歌抬头看着,日光透过粉白的花瓣时,仿佛也平添了几分浪漫与温柔。
转眼间,她来到这方小世界已近一年,而归家之日仍遥遥无期。
长生见鸾歌望着桃花出神,心中暗暗记下。
“阿姐若是喜欢桃花,待我日后在郢都郊外为你种一处十里桃林,如何?”
“我只有一双眼睛,这一树繁花已是看不过眼,更何况千树万树呢?不过,你若是有心在驿道边种上几株桃树,待果实成熟后能叫赶路的行人止几分渴,倒也算是一番佳话。”
鸾歌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即将落入茶盏的花瓣,将其放在专用于晾晒的簸箕中。
今日微风,一上午的时间,簸箕中已经铺了薄薄一层花瓣。
“阿姐晒这些花瓣做什么?”
“总归落地成泥也是无用,我拿来做些新鲜吃食与你尝尝。”
“什么吃食?”
“过几日见到,你自然知晓。”
之后,无论长生如何痴缠,鸾歌都不再多说一言。
笑闹一番后,长生带着隐秘的期待回了前院的书房,继续研读他的四书五经。
长生脸上的笑容一直维持到身边伺候他的小厮退出书房才消失,他看着堆积在篓子里的庞家以在外的庞将军递进来的“家书”,一封又一封,虽饱含关怀之心,却又始终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过了半月,鸾歌身边的婢女忽然造访前院,替自家小姐给小少爷送上亲手做的桃花糕,与此同时,还带来了入读庞氏学堂的口信。
“阿姐最近可有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长生不知是什么契机让鸾歌终于松了口,他的心里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婢女微微福身,语气委婉而坚定地说道:“小姐的事,奴婢不敢过问。”
似乎是有些意料之中,长生摆了摆手,示意婢女离开。
回到鸾歌身边的婢女,将长生与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完毕后,询问道:“小姐为何不告知公子庞小将军殉国一事呢?”
鸾歌依旧低头拨花弄草,语气平淡地说道:“他总要明白,坐上那个位置所需要学习的不单是他手中的四书五经。”
说着,鸾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自入府后始终保持平淡表情的女子,语气微含劝谏:“阿桓,你也不要总是这般压抑自己,过两日,陪我去城外妙玉寺祈福吧。”
听到鸾歌的后半句话,名为阿桓的婢女眼神微动,最终仍归于无悲无喜的平静,在那平静之下,又或是压抑着极致的悲与恨。
“是,奴婢这便去吩咐马车安排好出行事宜。”
鸾歌望着阿桓离去的背影,仿似又回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寒风乍起,张门子带着手下挑出来的一批上好的婢女上门让鸾歌相看,在一群或因衣着单薄或因性格卑怯而瑟瑟发抖的女孩中间,面无表情的阿桓便尤为突出。
突出到,鸾歌一眼便相中了她。
阿桓的背后有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鸾歌并不在乎,即便张门子各种委婉劝说,鸾歌也依旧一意孤行地将阿桓留作了身边的婢女。
阿桓由最初无声无息的人偶模样,直至如今偶有人气,若说鸾歌心中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她是怎样沦为阶下囚,又是怎样落入张门子的手中,鸾歌从未追寻过。
正如她当初接纳阿桓成为沈家家婢时说的那样:“我不介意你借我的势去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不伤害无辜之人。”
那时的阿桓闻言反应不过是平平。
毕竟,郢都的权贵实在太多太多,而沈家的名头,她从未听说,又如何借沈家的势去报自己的家仇呢?
后来,当她第一次见到沈家的小公子,那张与庞将军七成像的脸,才让她明白沈小姐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的庞家,她又怎敢再添一把火?
面无表情,已是她所能展示出的最好的表情了。
鸾歌没有读心术,自然也不知道阿桓在无数个日夜里,强行用理智一次又一次按下了脑中疯狂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鸾歌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她看重阿桓,在今年新入宫的一批宫女中,就会有一个人名叫阿桓。
她会在郢宫中彻底抛弃自己过去的身份,历经九死一生的深宫毒计,最后坐上那个属于后宫胜利者的位置,然后亲手将这座盘踞许久的猛兽砍断四肢,任由周围虎视眈眈的豺狼一拥而上。
郢都的百姓们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寒风乍起的冬日,他们避开了一场未来的国亡家破。
“阿桓。”
“嗯?”
“你也为自己做些祈福的准备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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