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巴巴地猜测实在没意思,两下一合计,索性儿趁着月色做一回“梁上君子”,去那小周氏的院子里听耳朵去。
儿时贪玩的杜筠婉,将杜府的旮旯拐角摸了个清清楚楚,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能派上用场。
她们沿着院墙走入小竹林,穿过人迹罕至的柴火房,再迂回来顺着另一截杂草丛生丛生的墙根儿,一路穿行到小周氏卧房的窗脚下。
二人身上皆沾满了蜘蛛网,也不在乎。
“你去那边守着,如果有人就来唤我,千万小心。”杜筠婉压低了嗓音交代。
粟米走后,杜筠婉缓缓站起身,儿时的她根本够不着窗台,如今她可以轻松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啧啧啧!把自己房里的东西摔砸得差不多了,连她亲娘的屋子也不放过。”杜筠婉看着这满地狼藉,心中不由得一阵抽痛,那可都是钱呀!
这要是卖掉都送去难民署,估计能够一整年的口粮了。
杜淑慧坐在软榻上,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半天没有动弹。
小周氏坐在她身旁,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如同哄着三岁娃娃一般轻声细语:“慧儿啊,多少吃一点吧!”
杜筠婉咂咂舌,肚子骨碌碌抗议着,这才想起她和粟米的晚饭也没吃。
可偌大的杜府没一个人想起来告诉她怎么取食盒,她准了那些个婆子明儿才正式来干活,索性今晚这顿饭就这么谁也没想起来,于是就晃过去了。
好在杜筠婉对此倒也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又不是第一天饿肚子,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慧儿,你这么作贱自己有何用?”小周氏见苦口婆心地劝没有用,便换了对策,“你父亲他呀,一辈子都自命清高,你难道还指望他会拉下脸去求皇后娘娘说嘴不成?”
“可他是皇后娘娘的妹婿啊!”杜淑慧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将今日的委屈与不甘通通发泄出来。
小周氏听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杜淑慧的眼眶泛红,带着哭腔,眼神中满是期盼与祈求,直直地望向自己的母亲:“父亲去求求皇后娘娘,亲上加亲不是对双方都更有利吗?”
良久,小周氏才缓缓地开口说道:“他是皇后娘娘的妹婿不假!可皇后娘娘的妹妹,是那死了的沈氏啊 ”
她又说:“那现在住在苇禾堂的丫头,才是皇后娘娘真正的侄女啊!你觉得,如果你的父亲去提亲,更愿意为谁提亲?”
“那当然是我啦!”杜淑慧不服气,“父亲爱母亲比沈氏更甚,不然,父亲怎会让她们母女在别院自生自灭!”
听到这话,杜筠婉的心,似乎在一瞬间漏跳了几拍。
自生自灭……
呵!可不就是自生自灭嘛!
其实,早在别院自生自灭之前,母亲就已经被亲情抛弃,被爱情背叛……
她就那样孤独地承受着一切,无人问津、无人怜惜,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忘。而那些曾经的伤害与痛苦,也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刺痛着杜筠婉的心,让她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当朝皇后娘娘本名叫做沈熹兰,与杜筠婉的母亲沈熹薇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是,她比母亲幸运的多,她是嫡长女,无可厚非成为家族重点栽培的对象。
说起来,杜筠婉是要唤皇后娘娘一声“姨母”的。
可十五年来,母亲沈氏从未踏足过皇宫一步,逢年过节也从没有被皇后娘娘召见过一次。
杜筠婉只听母亲提起过皇后与她的渊源,可对她们之间为何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之事,却闭口不谈。
很多事情,是在母亲去世后,杜筠婉从母亲留下的遗物中一点一点地慢慢拼凑出当年事情的因果。可这些,母亲再也无法给予她明确的答复了,带着满腔的遗憾就那样永远地坠入九泉之下。
说到底,杜大人究竟爱不爱母亲,杜筠婉还是要打上问号的。
“母亲,这么些年,您可有见过皇后娘娘对那沈氏母女问过一句?如果皇后娘娘真的那般看重这个妹妹,又为何对她们不闻不问?宫宴、佳节的,反倒是咱们一家从未缺席。”
杜淑慧眼眸雪亮,从小到大时常跟随母亲出入后宫,虽然不见得能够将其中的内情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凭借着自己的猜测,也能理出个八九不离十。
“皇后娘娘倚重父亲,因为父亲任国子监要职,拉拢父亲必能圈住一干文臣的支持,这样一来,那太子殿下的宝座必定会更加稳固。”
“说句大不敬的,母亲,您当年从侧室晋升成为正房,那也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这才无人敢言语。如果她真的心疼沈氏,又怎会将您扶正?”
“皇后娘娘经常召见您,可见对咱杜府是有偏爱的。这么些年跟着您进出后宫,坤宁宫的宴席上,皇后娘娘也总夸我蕙质兰心。母亲,如今太子殿下正值选妃立府之际,您觉得皇后娘娘是会选沈氏生的那个毫无根基的、别院里出身、无规无矩的丫头,还是会选我?”
“只要我能够成为太子妃,父亲必然能够官运亨通,而有了杜家的全力支持,皇后娘娘也能更加稳固地位,我不信皇后娘娘会拒绝。”
杜淑慧越说越坚定。
在她看来,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为她而存在的,成为太子妃仿佛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是她必然要走的道路,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等等……
太子妃?
粟米说,杜淑慧今儿拦住了一个贵公子。敢情儿那位贵公子,是太子?
“啧啧啧!看不出来,还怪长情的嘞!”杜筠婉撇了撇嘴巴,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神情。
小周氏背对着杜筠婉,她的面容看不真切。杜淑慧一时间口若悬河,情绪激昂地将她这么多年来始终坚持着的那些理由,毫无保留地、痛快淋漓地全部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
杜淑慧的这一番举动,让小周氏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从心底真切地看到了孩子的成长,她意识到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可有些事情终究不能只看表象,小周氏在心中反复思量着,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纠结与挣扎。犹豫再三之后,她最终还是选择将某些话、某些事“咽下去”。
她深知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可能会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将那些陈年往事深埋在心底。
良久,她缓了缓情绪。
“傻孩子,理虽是这么个理!但娘方才不是说了嘛,你爹爹什么脾气你不了解?指望他去提亲,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还不如你自己想想办法!”小周氏怼了怼女儿的胳膊,眉毛一挑,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此话一出,杜筠婉和杜淑慧都愣了。
真不愧是上一辈成功入主正室的大赢家,小周氏果然语出惊人啊!
杜淑慧如同顿悟了一般眸光发亮,可是转瞬之间又像泄了气的皮虎子蔫了下去,沮丧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想见太子一面比登天还难,托人打听了今儿他出宫的消息,我都是守了好久才终于盼到他从这边经过,还对我爱答不理的。就我这样守株待兔似的做法,再有十年都不见得入得了他的眼。”
此话真不假!
想要见到太子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还想引起太子的注意和青睐,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杜筠婉也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现在想见太子,是挺难。”小周氏扶过女儿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垂头丧气的孩子,接着说道,“可如果你能成为宫中女官,同在后宫生活,机会不就大了很多嘛!”
“母亲,您是说……”杜淑慧道,“让我在绢花榜上夺魁?”
“是啊!再有月余就要比赛了,你可不能松懈啊!”
小周氏见女儿已经上道,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拉着女儿来到桌子前坐下,将粥碗推到她面前:“今儿,别院那个丫头刚回来,你爹爹就迫不及待想让她也参加绢花榜,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杜淑慧问。
杜筠婉赶忙贴着墙壁,将耳朵凑了凑,想听得更仔细。
可小周氏话锋一转:“嗐!算了,你先别操心这个。如今当务之急,是你必须想办法夺魁,并且,我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入宫做女官!”
“就她?切……”杜淑慧冷哼着,抿了一口热粥,接着说,“在别院里生活那么些年,女红能有多好?今儿看她那呆呆愣愣的样子,就算有机会进宫做了女官,太子也不会喜欢她那样的!憨傻货!”
不是?这姑娘家说话怎么能这么粗鲁!
说她呆呆愣愣,也就忍了;
太子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她还真不稀罕!
就算他喜欢呆呆傻傻的,那她也绝对不会凑到他身边去!
不过这最后一句‘憨傻货’,着实是气到她了!
你等着!
杜筠婉愤愤地在心里倒嚼着,直到小周氏开了口:“是挺憨傻的。”
……
杜筠婉指甲嵌入了手心。
“但你不能掉以轻心,早先就听别院的下人说,她们母女俩时常绣绢帕出去换粮,想必这么些年,她的刺绣功底不会差到哪儿去。”小周氏微微皱着眉头。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一边回忆着一边继续说道:“更何况,那沈氏当年可是凭着一手几近失传的双面绣功夫,在那绢花榜上拔得了头筹。她在刺绣方面的天赋和造诣那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你千万不能小瞧了她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应对!”
“还是得寻个合适的机会,让她没办法参赛。”小周氏一向温婉的眉眼,此时看起来尤其可怖。
就知道她没憋好屁!
杜筠婉咂咂舌。
果然,若想进宫参赛,力斗小周氏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无论多难,她一定要参赛,一定要去皇宫!
杜筠婉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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