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对着堂下人道:“除了老太太的寿安堂,府中的各项采买都要减下两成,你们各自控制好手里的帐,有问题先请示刘管家,管家解决不了,尽可来寻我,你们都下去吧。”
仆妇们纷纷低头应是,而后有序地退出屋内。
纪青梧走到炕桌的对面坐下,看着小桌上的一堆账簿。
她讶异道:“娘,怎么好端端地把往年的账本都翻出来了?”
乔氏挥了挥手,春华到门口去守着。
纪青梧看着母亲,一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藏的忧虑。
乔氏叹气道:“你爹来了信,说是西缙屡次挑衅,边境最近风波不断,你爹与专门走北地的商人有来往,他们最近听到风声,卫将军已经受了重伤,皇上派了尉迟将军去边境压阵,这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在菡萏馆中,卫妃闯入后也是如此说的。可武肃帝说卫廷无碍,她相信他的话,卫廷不会有事的。
只是,这仗会不会打,何时要打,她完全预料不到。
乔氏接着道:“我们纪家还是要早做打算。”
这时候整理账簿,清算家产,还要府中节省银钱。
纪青梧领会了其中深意,她双手托腮,道:“娘,你放心,我跑路是一把好手,万一战事四起,临安城不安全,我带着你和啾啾再寻安居之地。”
她心里想着,要真到那危急之时,她得进宫把元珩也偷出来,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地逃。
乔氏被她的话逗得发笑,乐不可支地问道:“小五,你有什么逃跑的妙招,教教娘。”
纪青梧拍着胸口道:“当然是凭我的聪明才智,而且我还会易容术,我”话到这里,她感觉快要说露馅了,忽而停住。
乔氏听到她的话,脸上却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目光温暖地看着她的脸,道:“娘的小五,这般厉害,真是太好了。”
似曾相识的话,她在宫中对着元珩刚说了一遍。
纪青梧心中发热。
乔氏又拿出压在匣子底下的东西,对着她道:“这些铺面不是纪家的家产,是娘的陪嫁,是给你的。”
纪青梧想推拒,但眼神却黏在那叠纸上。
她是想要的,但是不太好意思拿。
乔氏直接把铺面商契塞到她手中,道:“你大姐姐成婚时,娘也给了她的,这份就是留给你的,本来娘还打算想等你出嫁时,给你当陪嫁。”
但女儿的姻缘,还是要从长计议,她感慨道:“现在看来,不必等到那个时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你早些接手更好。”
乔氏又语重心长地道:“乖乖,在娘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拘着自己。”
见纪青梧的眼圈泛红,乔氏笑着道:“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要哭,要让下人见到,都要笑话你。”
看着乔氏眼角的笑纹,纪青梧扑过去抱着她的腰。
撒娇道:“我不管,你是我娘,我这是感动哭了,别人不会笑话,只会羡慕我命好。”
自幼走失的小女儿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还亲昵的抱着她,像她小时候粘着自己的模样。
乔氏心中又酸又甜,摸着她的脑袋道:“小五这般命好,以后为娘可要享福咯。”
纪青梧不再客气,收起铺面的契子,坐直身体。
想到适才乔氏的话,她信心十足地道:“娘,你不要担心银子,我会想办法让这些铺面多盈利些,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临安,也可以远程控制这些铺面。”
然而,乔氏困惑地问道:“小五,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何会离开临安。”
纪青梧看着面前厚厚的账本,不解道:“娘,你难道不是正在计划战乱时,纪家如何逃走,如何生存下去吗?”
乔氏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打到了都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纪家是太后母家,逃是逃不掉的。”
纪青梧实在不解,问道:“那爹为何要嘱咐娘整理账本,看还有多少余钱,还要全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银子要做什么?”
乔氏把账本收到一旁的木匣中,落了锁后。
看着她道:“你爹的意思是,前线打仗需要银两,虽然国库有盈余,但毕竟是新朝,基业不够多,纪家要早作表率。”
纪青梧懂了。
她爹纪伯连的意思,是要将家中余钱全部拿出,给在前线的北境军队捐银子。
这份心意,着实令纪青梧默了默。
她回来生活这么久,发现纪府上下并不铺张浪费,从老太太的寿安堂就可见一二,虽是辅佐新帝登位的肱骨之臣,但府中一应规制不逾矩,甚至有些算得上简朴。
和临安的许多奢靡的世家相比,纪家可以用“穷”字形容。
但人家是穷则独善其身,她爹是穷则兼济天下。
纪长霖为官清正,纪家大房的大部分钱财都是明路上的铺子所得,而二房是个只出不进的。
打仗的巨额花销,几万个纪府的积蓄都不够用的。
乔氏接着道:“你爹最是忠君爱国,要是皇上说前线缺人要征兵,咱们家中没有合适的儿郎,你大哥又在南楚出使,你信不信,他这把年纪还愿意上战场杀敌。”
乔氏这话并没有夸大,纪青梧听得眉梢都消沉了下去。
先不考虑年纪,可她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臣啊还不如她那两下子,真是空有一腔热血的报国志。
纪青梧无奈地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女儿就只能效仿古之木兰,替父从军了。”
乔氏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会轮到让你上战场的。”
纪青梧想了想,这可说不准。
*
梧桐苑。
啾啾一下学回到家中,就像小炮仗似的冲进了院子。
纪青梧正坐在窗下,思索那几个铺面的用途,若是要打仗,做些什么营生更为合适。
“阿娘!”小丫头的声音洪亮。
啾啾笑盈盈地进门,身上背着的粉蓝荷包,装得鼓鼓的。
她献宝似的把里边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把小方桌上铺满了纪青梧上次尝过的那种果汁糖。
“糖果富商”啾啾极为大方地道:“阿娘,吃糖!”
纪青梧一看就知道这带着御膳房印的糖都是从哪儿来的。
某人还真是双管齐下,今日特地命人引她去元珩宫中。
他也没闲着。
这人的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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