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季重阳与罗鹰成为朋友的一场戏, 是在很平和的氛围下进行的。
《反转都市》里偏刺激的情节一直不少，但一部电影不能只以刺激场面来调动观众, 必须有张有弛, 陆煦今天拍的这场，很显然就属于“弛”的范畴。
木琅很重视镜头，强调演员演绎中的韵味——客观地说, 即使陆煦认为赵熠帆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 对方却依旧ng过好几次。
放在电视剧里，这些甚至是可以展现演技的高光镜头。
当然, 剧集和电影的拍摄周期、效率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两小时电影的拍摄时间, 可以拍足足40集电视剧。
“这场戏你俩要慢点, 别急, 慢慢来。”木琅视线看向陆煦和赵熠帆, “要留下让观众想象的空间。”
陆煦好歹也拍了三部电影了，木琅是第一位在片场讲戏的导演。
但说实话，对方的讲戏有些偏意识流, 不会把剧本剖开来细说, 也不会加上动作指导, 纯靠演员自己领悟。
偏偏他还要多加一句“明白了吗”, 让陆煦更添几分茫然。
他只能说，他大概理解了导演想要的效果。
原剧本中的台词已是缩略再缩略，电影正式开拍后, 陆煦手头多了一份新剧本, 这份新剧本的台词甚至还要简化, 陆煦甚至不理解括号之后（自由发挥）这个词的含义。
不得不说, 木琅确实是个人风格很鲜明的那类导演。
看到拍摄前一刻陆煦依旧在看台词, 赵熠帆朝他投来一个微妙的视线。
“陆煦之前都是和新人导演合作吧？”他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点了点头：“电影的话，确实。”
“难怪。”
他就知道，陆煦大概是和新人导演合作多了，新人导演的剧组总是很自由，陆煦这样的“大咖”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没有人会干涉。
可换成大导就不同了，大导会事先设置好框架，演员们只能戴着脚镣跳舞。
等木琅宣布拍摄正式开始，赵熠帆目光颇隐晦地瞥了陆煦一眼。
这一场戏中，季重阳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出了消息，可下一刻，帮派中便有人不经意间聊到了这件事，季重阳内心惶恐，不知是风声走漏了，还是有人在试探自己。
就在这时候，罗鹰出现了，替他挡掉了这一波灾祸。
罗鹰并不是帮派高层，虽然季重阳此前从未见过他，可第一次露面，罗鹰显得非常狼狈，额角、脖颈和胸口都有被鞭子凌／虐的痕迹。
罗鹰是帮派中某个“桀骜不驯”、“不听话”的存在。
两人原本毫无交集，但某一刻，鬼使神差一般，罗鹰和季重阳目光交汇了。
……
赵熠帆已经演了好一阵季重阳，对这个角色的演绎很有信心，两人初次见面这场戏，才刚开始拍摄，他就将季重阳内心的那份惶恐却极力隐藏的情绪流露了出来。
这一幕镜头，赵熠帆自认用了全部力气。
季重阳本质上不适合混帮派，捕捉这个角色的情绪并不容易，但今天，或许因为是和陆煦的第一场对手戏，赵熠帆感觉自己的情绪被彻底调动了。
监视器外，木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毕竟陆煦已经准备对戏了，他总不好忽然把人给拦下来。
然后——木琅视线瞥到了陆煦这一刻的演绎。
镜头之中，此刻的罗鹰拥有一张倔强的、如孤狼般的脸孔，写满了桀骜，在满脸皆是欲念的帮派之中，他看似和常人很不相同。
他和季重阳四目相对了。
这一瞬，他的眼神像是要看进对方灵魂深处，那种仿如捕捉到猎物的惊颤感，那种戏与戏碰撞的颤栗感，局外人同样能看得清晰。
只是眼神戏而已，没有一句台词，罗鹰的性格在这一瞬却完全展现出来了。
他是不同的——他在季重阳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卡。”
一幕镜头转瞬即逝，木琅却更迅速地叫了暂停。
赵熠帆和陆煦都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木琅挥手示意陆煦过去：“这一段再收着点演，看看剧本是怎么写的。”
“没看懂？没看懂就来问我，问编剧，结合你对人物的分析，你回去再酝酿酝酿。”
“问题不大，回去纠正纠正就行。”
说罢，木琅甩了甩手，放陆煦回去再琢磨琢磨剧本。
见陆煦皱着眉回去了，赵熠帆心头一喜。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外界对陆煦的演技确实吹得太过了。
陆煦才演了几年戏，就能把握好角色了？
木琅又挥挥手把他叫了过去。
据赵熠帆的观察，导演看陆煦时一直皱着眉，对待他时，态度要和婉不少。
只是——
“刚刚这段不行，要重来。”
听在赵熠帆耳中，“重来”这个词宛若晴天霹雳一般，惊得他不知该回什么。
他都演这么久的季重阳了，自认为对角色的把控很不错。
结果，导演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无言：“过会陆煦有一场戏，你先看看他是怎么演的。”
赵熠帆：“……”
凭什么？怎么会？
……
“又用力过猛了。”木琅叹了口气，“开拍的时候就有这种毛病，好不容易纠过来了，这场戏拍完又回去了。”
骆琨叹道：“慢慢来吧。”
木琅纠结地揉了揉眉心，终究在多年老搭档面前说了实话：“单独看还好，对比着看的话，就要差不少。”
赵熠帆的表演，单独看自然在合格线以上，可和陆煦的表演一对比，差距就体现出来了——他演绎的季重阳很单薄。
只能用单薄这个词来形容，层次感体现不出来。
虽然可以纠正过来，但那想必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得赵熠帆本人非常配合。
陆煦和赵熠帆这场对手戏就先往后推了推，等两人找到状态再继续。
先拍的是陆煦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
细究起来的话，在《反转都市》这部电影里，陆煦和赵熠帆的对手戏算不上特别多。
陆煦的戏份一开拍，赵熠帆面色就有些发沉，他对陆煦的不喜欢根本不加遮掩，剧组上下恐怕都看出来了。
只是《反转都市》上有木琅坐镇，陆煦论人气论知名度丝毫不逊色于赵熠帆，《反转都市》剧组才没有出现排挤陆煦的戏码。
这会儿陆煦所演绎的，是另一个状态下的罗鹰。
那副倔强的、属于底层人的模样已经消失，尽管拥有同样的面孔，罗鹰也没有刻意展现出黑／帮大佬的嚣张模样——赵熠帆原以为陆煦会这么演。
然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望不到底的黑洞。
好像深渊。
神秘，看似没有威胁，可只要稍不注意，顷刻之间，对方就能吞噬一切。
很显然，罗鹰是典型的上位者的形象，对方淡漠、自持，甚至理性，却唯独缺乏作为人的情感。
但没关系，他可以演出自己具有人情味的一面——为了让游戏看起来更有趣。
这一瞬，陆煦的视线恰好看了过来。
对方是在拍戏，可被那样的视线关注着，赵熠帆可以保证，他真的有种被震慑住的感觉。
罗鹰正低声嘱咐着下属，眼神仍是不经意的、轻飘飘的。
赵熠帆忍不住问自己，究竟是那种威慑力十足的、恶霸一样的黑／帮大佬更可怕，还是陆煦展现出的这种黑／帮大佬更可怕？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无法说出口，但他心里很清楚。
……
陆煦注意到，在接下来的拍摄中，赵熠帆总算没有一直瞪着自己了。
他压根不在乎对方是怎么想的，在木琅导演指出自己的问题之后，陆煦就一门心思只关注剧本了。
和赵熠帆的那场对戏，毫无疑问，需要双方的配合才能完成。
赵熠帆虽然不再瞪着他了，但面色自始至终阴沉沉的，好像陆煦欠了他钱似的，陆煦无所谓对方什么态度，拍摄中能有好表现就行。
然而，赵熠帆却不是这样的。
甚至，在被木琅导演指导过后，他的发挥还不如第一次对戏。
这下面沉如水的变成了木琅。
他给了赵熠帆足够的时间，希望对方能及时扭转状态，可赵熠帆的表演越来越偏，完全达不到他的要求。
作为对手戏演员，陆煦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像赵熠帆一样摆出一副恶劣的态度。
他这样，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反倒有意见了。
赵熠帆一遍遍ng，其他人也跟着受累，摄影师盯机器盯到眼睛都发酸，道具也是一遍遍放置，他自己反倒看着比谁都生气。
该生气的应该是谁？
在三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的演员里，赵熠帆属于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那一类，但严格不该是这种严格法。
“你再好好思考思考。”木琅表情也严肃起来，对着赵熠帆再强调了一遍，“我是说，好好思考。”
他能看出来，随着ng一遍遍持续，赵熠帆整个人看上去更浮躁了。
“恐怕是你叫他和陆煦学，戳到他痛处了。”骆琨总结道。
木琅：“……动力该用在这种地方吗？”
“我又没说错。”
陆煦确实是个好榜样。
……
同一场戏ng了好几遍之后，赵熠帆确实迷糊了，越来越找不到感觉，越找不到感觉就越慌，再看远处的陆煦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心里就越是对自己不满。
怎么陆煦就能把握住导演的想法？
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赵熠帆自然能感觉到，木琅导演对他越来越不满意，可他就是很难掌控住季重阳这个角色。
他以为他掌控了，实质却是没有。
而随着拍摄的推进，陆煦的表现越来越好，剧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不管是导演木琅还是编剧骆琨，对陆煦的态度都越来越柔和。
赵熠帆不愿再想下去，继续想的话，就涉及到天赋了，他是绝不愿承认自己天赋不如陆煦的。
这一天，依旧是陆煦和赵熠帆的对手戏。
让赵熠帆高兴的是，这一场戏，他总算没有再挨批，木琅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然而，让他不高兴的地方更多——
季重阳和罗鹰的交集，完全是罗鹰在控场。
等赵熠帆蓦然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陆煦带着入戏了！
在和陆煦眼神相接的那一瞬，他就摆出了合适的表情，台词自然而然就接上了。
这场戏结束之后，赵熠帆反复回看了许久，他自己都能看出来，之前那些ng的戏份，他表现得过于刻意以至于用力过猛，这场却没有，他从头到尾都很放松、很自然。
偏偏是陆煦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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