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番外（惑）
赵奕再见到那名年轻道长的时候，是在那场浩劫平息后的第一个春天。
年轻的道长背负着一把木剑，敲响了赵府的大门。
眼前的人比起一年前身形更加挺拔，眉宇间是不变的清冷与疏离。
“司清道长。”赵奕出声唤他，手中还牵着妻子的手，“好久不见。”
司清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杨绾身上，随后点点头：“好久不见，令夫人可还好？”
提起这个，赵奕不由得苦笑：“还是老样子，不过现在已经能识人了。”
当初他没想到杨绾竟然牺牲自己与那位姑娘做了交易，来换了勋儿长命，最后又在那漫天大火从天边蔓延来之际，以身祭了那颗被她一直当藏宝贝似的护着的桃核，护住了长宁的百姓。
当那棵参天大树在林中拔地而起的那一刻，他不顾一切的拉住了即将被卷入树洞中的她。
虽然最后杨绾被救下来了，但是魂魄受损，神智也因此变得如同三岁孩子懵懂。
“都怪我太过无用，这些事竟然都让我妻子独自一人背负。”
赵奕说起这个，满眼愧疚之意。
“这都是她的天命，亦是她自己的选择。”
司清眼神清澈，倒是忽然晃神想起了什么，随后又道：“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啊。”
赵奕无不感到庆幸，当初他从那些道士的口中得知了杨绾必死的命数后，何曾没有愤怒过，痛斥这这些人胡说八道。可是嘴上那样不屑，没人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恐慌，不断猜测着自己的妻子会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死去。
但真当那生离死别的那一刻降临时，他却忽然生了巨大的反抗之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命数就该顺从接受，为什么不能反抗到底？
所以他不顾一切拉住了被树藤缠住的妻子，心里想着，管它什么破烂命数，他就算死，也要与她在一起。
“此番前来，我想带走那棵树留下的东西。”
清润的少年声打断了赵奕陷入过去的思绪。
赵奕颔首，点头：“道长请跟我来。”
那棵巨树在第二日后便彻底消散了，只留下一个深坑。
深坑中有一颗漆黑犹如鸡蛋大小的桃核，赵奕将深知这东西并非凡物，便收起来，好好放置了起来。
当青衫少年看到那锦盒中的物品时，表情怔了怔，随后淡色的唇浅浅勾出了一抹弧度。
“多谢。”司清接过盒子，像是对待珍宝似的妥帖收放起来。
拿到了此行寻找的东西，司清便起身辞别。
赵奕将司清送至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司清道长，赵某还有一不情之请……能否，让赵某再见见那位粉衣姑娘？”
赵奕说这话时有些紧张，深情却异常坚定。
司清看出了赵奕的想法：“你想和她做交易？”
赵奕脸色尴尬：“……是，我想换我的妻子……”恢复如初。
他或许现在可以照顾她，保护她，可是以后万一他不在了，那她怎么办呢？至少，她倘若心智健全，就算没有他，她也依然可以活的很好。
司清眼眸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懂的晦涩，只是道：“那树烬能愈百病，你的妻子在献祭那一刻就已经恢复，如今孩童心智不过是当初你强行救下她所致，大抵再过几月便能彻底痊愈。”
杨绾手上的那颗种子被她破坏过，所以最终只能以自身为祭催生巨木。
但本该因此彻底与树融为一体的她却被赵奕强行救出，得到活下来的机会。她身上沾染了神木的气息，当初被取走的七情六欲自然也回来了。
“原来如此……”赵奕呐呐道。
随后难掩面色上的复杂，抱住了懵懂的妻子。
司清看着这两人，忽然耳边又想起了花妖那句“天命可违”。
他不再打扰两人，向赵奕拜别，目光平静的看向前方，一步一步走远了。
等到最后散落在人间的几颗破碎妖丹被他悉数找回后，司清重新回到了青云观。
如今世上再无神木，他身上背负的是她用本体铸成留下的桃木剑，斩妖剑的剑魂被注入其中，成了他的新武。
他不懂那花妖为何要不顾一切的救他，就像他不理解自己为何因为她的死而久久难以释怀，非要去寻回她散落在各处的妖丹。
他的道心，生了一惑，难解。
上山的路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可是这一次却是热闹非凡。
或许是那颗妖心彻底与自己融为一体，在他身上产生了一些奇妙的连锁反应。
他如今能听见许多草木精的声音。
“哎呀，你看，是那个小道士回来了。”“咦，怎么没见到那个花妖？”
“你瞧他背上的东西，我就说，这个小道士肯定是缺一把桃木剑，你看吧，那花妖被他做成剑了！”
“呜呜呜，好可怕。”
“你还没听说吗？那花妖好像是神木的后代，是在混沌城被火烧死啦！”
“……” “……”
在那些鸟儿和草木精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司清终于到达了青云观门前。
而明真子似乎知道他今日的到来，早已站在了山门前。
望着只身而归的少年，明真子道：“你的劫数破了。”
不是询问，而是一种陈述。
司清点头，原本清亮的双目中终于浮现出丝丝迷惘之意：“师叔，我心中有惑。”
“与那花妖有关？”
“是。”
“你天生一双窥天之眼，难道还看不清？”
司清摇头。
在那花妖消失后，他便再也看不清未来，也再也没有做过梦。曾经他看到的未来，一个也不曾成真。
“连你自己都看不清，我又如何能为你解惑。”
明真子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倘若能堪破，又何至于长居青云观呢？
司清在青云观留下了。
三月的时候，青云观的后院开了一株桃花，司清瞧着那鲜艳的桃夭，有一刹那的恍惚。
花枝间有两只翠鸟叽叽喳喳，司清却将两只鸟儿的话听了去。
半夜里，披着春衫的少年在那株桃花树下挖出一坛酒来。
一阵浓郁的桃花香在房间中散开来，司清终于回忆起那段被他短暂遗忘的记忆。
梦境烈火中少女坚定的承诺，以及虚无之境中他们所做的交易。
那妖给他设下了一个荒谬的幻境，他打破了幻境时竟然迟疑了一刻，看到面前的小花妖碎裂城片，他见到了真正的她。
而彼时那小花妖在幻境中和一个狐族少年举止亲密。
他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一幕莫名碍眼，最后或许是情绪起伏太过激烈，竟然让小花妖发现了自己。
当她言笑晏晏问自己是不是在这里的时候，他竟鬼使神差的差点抚上她的脸……“噬魂一族天生无泪，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他看见少女眼中的错愕，却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不必要的话。
“我已经将百秽土给了你。”
他看着她憋了半天，才呐呐问出声：“可是，那只是百秽土啊。”
司清没说话，因为他不太想告诉她，那样显得自己似乎一开始就抱着什么让人误会的心思。
百秽土，分死土，与活土，死土是历代噬魂族死去后所化成的尘土，而活土，便是存活于世的噬魂族的心脏。
“那好吧，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
少女似乎是妥协了，便这样认真的嘱咐他，那双眼仿佛能看透生死般，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再后来，他与她商议如何将那残魂魔物引出，从虚无之地出来后，便彻底忘了幻境中发生的事。
一缕春风拂过窗台，撩动了床榻边那垂落的一抹青色。
大梦初醒的小道士侧脸看向窗外探进来的一枝桃花，轻轻的勾起了唇。
他想，他大概知道自己心中残存的那道疑惑如何解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会再次找到她。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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