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 因为担心他们的关系会因为那个晚上而陷入僵局,如果到时候被其他人知道了, 也会弄得其他人跟着他们尴尬, 所以柏泽文一直保持着和王舒卉断断续续的联系。
然而每次他找她,她给的反应都太正常了,她再没有提起过那天的事, 没有拉黑、没有屏蔽, 也没有故意已读不回。
她像一潭平静从容的温水,对他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 没有责怪, 没有睡过一觉后的尴尬, 更没有因此对他产生任何情感上的变化, 就好像那个晚上, 只是他单方面做的一场梦。
这明明是维持二人颜面最好的处理方式, 她很体面,而他却越来越焦躁。
整个大四下学期,为毕业和读研的事儿忙到焦头烂额, 可一旦脑子放空, 就会止不住地想这件事儿。
实在太影响生活了, 柏泽文不敢把这事儿跟其他人说, 只对纪岑一个人说了。
纪岑震惊过后,问他对王舒卉究竟是什么想法。
柏泽文想了半天,说:“我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不然那天晚上, 他又没喝酒, 不可能那么轻易就……
“应该是什么意思?”纪岑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 “你一个数学专业的, 能不能回答得清晰点?”
并非是他不想给出那个清晰的答案, 只是——
柏泽文猛灌了口冰美式,嘴里又酸又苦,抓乱头发,最后嗯了声。
之所以不敢正面回答纪岑的问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混蛋。
他对王舒卉必定是有好感的,这点他确定,但究竟是从何开始的,他不清楚。
他一直把王舒卉当朋友,认识这么多年,朋友的身份根深蒂固,那晚她醉酒吻他,朋友的关系瞬间变了质。
做朋友,他游刃有余,可现在他亲手打破了这层关系,却没有足够的自信去转变新的关系,于是他纠结、矛盾、无所适从,且进退两难。
所以他决定来一趟杭州,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但得到的回应是她劝他看开点。
恼怒也有,但无奈更深。
柏泽文一时失语,抵着牙笑了两声。
“谁跟你说男的就没贞操了?男的也有处男膜的知道吗?”
王舒卉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驳,呆滞张嘴。
轻咳一声,她说:“那这膜能修复吗?我可以给你钱,你去做手术修复一下。”
这种话亏她也说得出口。柏泽文简直气笑:“王舒卉,我是鸭子吗?你拿钱打发我?”
全然忘了当初的第二天,他也是忙着给她转账,试图用转账来消除自己对她的负罪感。
而当她用同样的方式打发他时,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是他自作自受。
王舒卉继续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他:“你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柏泽文咬唇,紧促的眉梢间划过一丝难堪。
在他的缄默中,王舒卉的手机响了。
是林亦琳打来的。
王舒卉的心里划过不安。
她和柏泽文的事,她与之最难开口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林亦琳。
-
半个小时后,林亦琳出现在食堂,提出要跟柏泽文单独聊聊。
毕竟这两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前男女朋友关系,王舒卉不想掺和,也没资格掺和,干脆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俩。
柏泽文是不想让王舒卉走的,但无奈她走得连头都不回,把他扔下独自面对林亦琳。
林亦琳问:“你来我们学校,是特意来找舒卉的?”
柏泽文嗯了声。
“柏泽文,你能不能别嚯嚯舒卉?”
柏泽文眉头一皱:“什么嚯嚯不嚯嚯的。”
林亦琳说:“说实话,就我们高中的时候那过家家似的谈恋爱,你连正经前男友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个解压的学习搭子。”
这话听上去很伤人,但林亦琳没有保留,因为她知道柏泽文根本不会在意。
“按理来说咱俩已经分手八百年了,你现在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无关,我也管不着。”
是人都会介意自己的好朋友跟前男友有牵扯,柏泽文也料到了林亦琳的态度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他想岔了,林亦琳介意的不是这个。
“我不希望你跟舒卉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是我前男友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一个适合认真谈恋爱的人。”
柏泽文扯唇:“林同学,就算我们当初是过家家,你也没必要全盘否定我这个人吧。”
林亦琳认真地看着他:“不是我否定你,而这就是事实,柏泽文,你的感情太飘忽了,好感来得很容易,消失得也很快,当时我就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对你太认真,也不要太喜欢你,所以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才没那么难过。”
在林亦琳的视角里,他在感情上的漫不经心,那来去自如的好感,即使她是局中人,她也比谁都看得清楚。
好在她聪明,她不沉溺,所以没有被他伤害。
但是小灰灰不一样。
不同于他的随俗浮沉,小灰灰是一个做什么都很认真努力的女孩子,他们完全是两类人,任谁看,他们都不合适。
林亦琳是这样觉得,纪岑也是这样觉得,其他还不知情的朋友们,大概率也会这么觉得。
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感情稳定的纪岑和齐妙想,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开过几句玩笑,要是以后找不到对象,就凑合着在一起算了,起码知根知底。
就连最不食烟火的顾旸都被开过玩笑,让他和王舒卉凑一对清华cp,但从没人把柏泽文和王舒卉扯在一块儿说。
林亦琳说:“我承认,你情商高,你会逗人开心,你也很会为人着想,做朋友,你无可挑剔,你会把每一个朋友都照顾得很好。可做男朋友……柏泽文,你给不了人安全感,爱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不是说你把人当朋友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了,或许你觉得今天我男朋友吃你的醋很幼稚很可笑,但我很享受,因为那是他喜欢我的证明。”
“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纪岑,但你有为此吃醋和介意过一秒钟吗?”
“……”
面对质问,男人那双玩世不恭的英俊眉眼像开蒙的孩子般,陷入了迷茫和落寞。
自诩情感大师,别人的感情他分析解决起来头头是道,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他比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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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琳对柏泽文说完这些话后,又去找了王舒卉。
不等林亦琳说,王舒卉先对林亦琳坦白了自己高中时曾暗恋过柏泽文的事。
她们是好朋友,而她们却曾喜欢过同一个男生。
太狗血了,简直就像是在拍什么烂俗的青春疼痛电影。
如今终于说了出来,心里轻松的同时,王舒卉也在担心,她和林亦琳,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不过纵使两个人绝交了,在她心里,林亦琳也是她永远的朋友。
坦白过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道歉,两个人都愣了。
王舒卉:“你为什么……”
“因为我也暗恋过,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尤其是看到他喜欢别人的时候,甚至会怨恨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眼里只看得到别人,看不到自己。”
“那三年的暗恋,很心酸吧。”林亦琳叹气,“你的那些心酸,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所以舒卉,即使我现在才知道,我也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王舒卉讷讷张唇,眼睛一瞬间湿了。
林亦琳抚上她的脸,轻声说:“如果早知道我会跟你在大学成为这么好的朋友,我当初一定不跟柏泽文在一起。”
她们之间,没有什么青春疼痛的剧情,没有敌对和责怪,只有两个女孩子彼此共情的心疼和自责。
林亦琳说柏泽文这人,做朋友很靠谱,但做男朋友,给人安全感太少,她不希望看到王舒卉今后因此而受伤。
林亦琳真诚地说:“其实我本来不太看好你们在一起的,但是因为我的暗恋无疾而终,所以我希望你的暗恋可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希望你可以得偿所愿。”
无论那个给她带来快乐的人是谁都好,她只想好朋友快乐。
王舒卉吸吸鼻子,问她:“先不管我和柏泽文最后怎么样,亦琳,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
比起柏泽文,她更不想失去的是林亦琳。
“区区一个男人而已,算个屁啊。”林亦琳语气肯定,“友谊才是最天长地久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灰灰。”
王舒卉忍不住说:“你有点肉麻。”
“嫌我肉麻?那我们还是绝交吧。”
“别别别。”
王舒卉生怕她来真的,赶紧挽住她。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
爱情是调剂品,而友情是必需品,至少对她们来是这样。
可以没有嘘寒问暖的恋人,但却不能没有打打闹闹饿的朋友。
后来林亦琳给小男友打了个电话,说她今天不回家了,要跟王舒卉一起打游戏通宵。
小男友也想加入,被林亦琳一口拒绝,说闺蜜之夜,男人别来凑热闹。
挂了电话,独守空房的小男友想,看来那个北大前男友只不过是炮灰,舒卉学姐才是他的隐形情敌。
-
之后待在杭州的这几天,柏泽文都没有再提起半年前的那件事。
王舒卉带着他去了大大小小的景点,她认真负责地充当着导游一角,他也做一个听从安排的游客,他们的相处方式,好似又回到了高中,她带着他打游戏那样。
这是他们之间最自在的相处方式,至少比在一张床上要自在得多。
王舒卉以为他看开了,他准备回北京的那天,她像当初他送她时那样也送他去了高铁站,还给他带了很多特产,但不都是给他的,很多都是她买了托他带回去给齐妙想他们几个人的。
距离发车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得过安检进站了,王舒卉催促:“赶紧进去吧。”
柏泽文说好,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王舒卉:“怎么又回来了?”
他低眸看她,喉结吞咽,开口:“那天你喝了酒以后的事……”
王舒卉心脏一紧。
“不是已经看开了吗?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怕我要是这几天说了,我都待不到今天,你立马就会赶我回北京,所以我一直忍着没跟你说,现在反正要走了,我也不怕你赶我走了。”
柏泽文顿了下,坦白道:“舒卉,我看不开。”
王舒卉垂下眼:“你听我说——”
“你别再劝我了。”柏泽文打断她,“那天是你喝酒了,但我没喝酒,如果不是对你本来就有感觉……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王舒卉看着他,微微睁大眼。
“那天林亦琳说了我一顿,我也明白,我这人对待感情吊儿郎当,你就当我是渣男吧,但我还是我们俩就这么算了。”
王舒卉低眼。
“……那你要怎么算?”
看着她镜片下淡然低垂的睫毛,柏泽文的喉结滞了一下,他明明不渴,但还是觉得干涩。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负责那晚的事,但我想让你对我负责,你要不,考虑一下吧,要是你对我没那感觉,我现在开始追你,也行。”
王舒卉咬唇,垂在两边的手再次抓紧了裙摆。
柏泽文看她不说话,一时间心跳很快,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快过。
以前他不理解为什么纪岑,平时挺骄傲一少爷,怎么一到小齐那姑娘面前,就跟个着急的猴子似的,连告个白都能紧张。
现在他理解了。
这跟人的性格无关,人一旦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认真和重视起来,那些从容和自如就都不见了。
“……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也不是完全对我没那种感觉吧。”他轻咳一声,说,“你不是那种会跟一个你完全没好感的男人睡觉的人吧,就算你当时喝醉了,但是在你内心深处,肯定对我也是不排斥的……是吧?”
听着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口气,就为了让她也意识到她其实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王舒卉忽然笑了。
柏泽文脸色微窘:“你别顾着笑,你好好想想,挖掘一下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许你也喜欢我呢,只是你还没意识到。”
“我喜欢你。”她说。
柏泽文本来还在酝酿自己的话,以为她说的是“我不喜欢你”,结果等反应过来后,瞬间睁大了眼。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就挖掘出来了?”
“不用挖掘。”王舒卉笑着看他,“我喜欢你,确切地来说,我曾经喜欢过你,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吧。”
“……”
高铁站很吵,到处都是进站和出站的人,但他这一刻的耳边,只听到了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从……高一开始?就对他……
“你……真的假的?”
“真的。”
接着,王舒卉平静地告诉了他,那三年,她是如何喜欢他的,安静地待在朋友的位置上默默喜欢他,看着他追求别人,又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柏泽文一直最爱标榜有多少女孩子暗恋他,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如今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竟然在高中时暗恋过他,他本应该放下心,觉得这把稳了,他俩之间也稳了。
可王舒卉又告诉他,这些年她又是如何一步步放下他的。
柏泽文愣愣地看着她,原本惊喜的心情也随着她说自己放下了,那份惊喜又渐渐被更复杂的情感所覆盖。
他从她轻松的语气和神态中,察觉到她不是在强装镇定。
当一个人能够平静地对自己曾暗恋过的人诉说自己当时暗恋的心情,那只能说明一点。
她已经彻底从那段岁月中成长了,她不再觉得年少的暗恋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她明白了青春的意义,那就是她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快乐或心酸,都是她成长的一环。
她确实彻底放下了,她已经是一个能够坦然面对那些青涩时光的成年人了。
所以她大方地说了出来,并且告诉了她暗恋故事里的男主角。
她故事中曾经的男主角,如今终于回过头,看到了她,对她说喜欢。
而她这份迟来的告白,只是为了告诉他,即使他现在喜欢她,也晚了,她不需要了。
“我想给自己的暗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所以那天趁自己喝了酒,我亲了你,完事了还不想对你负责,你说你是混蛋,但其实我也挺混蛋的,对吧?”
柏泽文哑声说:“你确实挺混蛋的……”
王舒卉坦然接受了他的指控。
三年的暗恋,太多的心酸和卑微堆砌,她以为把这些说出来会很难堪,但是没有,她觉得很轻松。
“从今以后,我这个混蛋,再也不用假装没喜欢过你了。”
她冲他笑了一下,说:“下次见你,我终于可以戴隐形眼镜了。”
柏泽文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到隐形眼镜,可即使现在戴着眼镜,她的眼睛也很漂亮,闪烁着坦然而洒脱的笑意。
说完这些,她催他赶紧进站,柏泽文被她推着走到了检票口。
他回过头,她冲他挥挥手,说了句拜拜。
看着他走进检票口,她转身离开,背影纤细,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
她没有回头,但柏泽文回头了,恰好看到了她转身的那一刻。
或许在高中的时候,他就因为她某一个明亮漂亮的瞬间而心动过,夹杂在朝夕相处的友情之中,所以他不曾发觉。
当她告诉他,她曾喜欢过他,但现在又不喜欢他了的时候,她的眼睛很亮,她的表情也是轻松的。
候车室内,柏泽文掏出手机,给最好的兄弟纪岑打了个电话。
一开口就是:“兄弟,我被甩了。”
纪岑安慰道:“没事,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被甩,打两把游戏就好了。”
柏泽文捂额,语气晦涩:“这次不一样,打两百把游戏都没用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低落和不对劲,纪岑放轻声音:“她不喜欢你?”
柏泽文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算她放下了,他也做不到把她曾经对他的那份感情当做是谈资告诉其他人。
现在那不再是她的秘密了,却变成了他的秘密。
她开始奔向她的新生活了,而他却站在原地,心口发涩,终于意识到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是她先喜欢他的,是他错过了她。
她让他意识到了,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然而等他意识到,她已经不爱了。
当她不爱的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爱。
当她放手的时候,他开始沉溺。
这人也太犯规了,自己说爽了,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完全不管他在知道了她曾经的少女心事后,他会有多心疼和自责。
柏泽文垂头闭眼,苦笑两声,真混蛋啊,比他还混蛋。
这下要他怎么看开,他怕是这一辈子都看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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