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采儿醒来时,天色已暗。这番缠绵竟是从正午直接到了入夜?

    甘采儿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嗓子早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她扶着腰,颤颤巍巍从床上坐起来。

    她真不知前一世的自己,敢给兰亭舟下药助兴,到底是脑子进了多少水?!

    兰亭舟是很古板,也是很克已复礼,可不管再怎么样十八岁,他如今是十八岁呀!正是青春年少,年轻气盛之时!

    他那精神气儿,那身子骨,连上山打熊都不带怵的!

    前一世的自己,铁定是疯了吧?

    甘采儿斜倚着床头,看着窗外月上中天,一遍又一遍,默默唾弃着从前的自己。

    书房内燃着一豆灯火,灯下兰亭舟正静心读书,他敛目沉静,披发而坐,难得宽袍大袖,不拘礼法。端的是萧萧肃肃,潇洒不羁。

    甘采儿幽幽一叹,要是这一幕,让其它女了子瞧见,又不知要迷倒多少芳心?

    兰亭舟在清水镇是响当当的人物。不仅因为他是清水镇最会读书,最有才华的男子,更是因为长得好看。

    每日里,在他字画摊前有事无事驻足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全是清一色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为看他一眼,不少人宁要绕远路,多走半个时辰,也要打他摊前路过。

    不过,兰亭舟虽有名,但若与甘采儿相比,那却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甘采儿也很美,是小从到大一直都美的美,妥妥的清水镇第一美人。而且除了美,她还是清水镇第一有钱的女子兼第一恶女。

    她爹甘茂国是清水镇首富,镇上一大半的产业都是甘家的。

    甘茂国有两个儿子,但女儿只得一个。因而甘采儿极为受宠,要星星不给月亮,也就养成了她不能吃苦,不能受累,说一不二,娇气又跋扈的性子。

    兰家世代读书人,甘家世代商贾,按说这两家不搭界,奈何甘采儿对兰亭舟一见钟情,非卿不嫁。

    甘采儿原本也入不了兰家的眼,可她实在砸钱太多,而且极为离经叛道。

    兰亭舟这人啥都好,唯一缺点就是家贫,贫得连一日三餐都保不齐。加上他还有一个常年需服药的母亲,所以兰家真是隔三岔五就揭不开锅。

    兰亭舟摆摊卖字画,那是看人的多,真正肯出钱的很少。毕竟清水镇有闲钱的人家,也不多。

    甘采儿从见到兰亭舟的第一眼起,便被迷了心智,而后日日跟在兰亭舟身边,任兰亭舟怎么赶也不走。

    兰母每日的药钱,她抢着付了;兰亭舟想要的孤本,她买来送了;兰家揭开不了锅,她就日日送餐;兰亭舟弟弟被人欺负,她挽着袖子就上,还押着人来道歉;兰亭舟被大姑娘小媳妇偷看,她就坐在他摊子前,凶巴巴地不准任何人靠近

    兰亭舟板着脸,问:“甘姑娘,你到底意欲何为?”

    甘采儿眨着眼,笑着回答:“兰哥哥,我要做你娘子呀。”

    兰亭舟顿时一张脸涨通红,指着她的手指头都气得发抖:“你,你,不知廉耻!”

    然后,他扔下字画摊,气呼呼地跑走了。

    那一年,甘采儿八岁,兰亭舟十一岁。

    后来,兰亭舟见了甘采儿就躲。可清水镇就那么点大,甘采儿总能很快找到他。再后来,兰亭舟也不躲了,只冷着一张脸对她,不理不睬。甘采儿也不生气,兀自开心地跟在他身旁。他不说话,她一个人也能叽叽喳喳说很久。

    二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着,一晃就好多年。

    直到有一天,甘茂国去找兰母。

    甘茂国拿出一本账簿,上面记录着兰家到清水镇的六年,甘采儿给兰家所有的花销,零零总总共有五百两银子之多!

    要知道清水镇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这五百两银子中占最大头的,是兰母每日的药钱。

    甘茂国笑着说自己并非是来讨债,而是愿以这本账簿再加二千两银子做嫁妆,与兰家结秦晋之好。

    兰母当下大怒。

    她出自世代书香的谢家,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几曾受过如此大辱!

    她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我兰家,绝对不卖儿子!”

    “甘老爷放心,甘姑娘给兰家花的钱,兰家会连本带息,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们!若你不放心,现在我就打欠条与你。”

    “章力,拿纸笔来!”兰母大声呼喝。

    “不用,不用这样。”甘茂国慌忙起身,连连摆手,满脸堆笑道,“兰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甘老爷不要欠条,那便请回吧。我一寡居妇人,不方便久见外男。”

    兰母冷冷扔下一句话,直接起身进了内室。

    甘茂国满脸的笑无奈僵住。其实,他不是不知拿着账簿来议亲不妥,可他没办法。之前他也有请媒人来提亲,但全被兰母婉拒了。

    想起自家那不争气的女儿,一颗心全拴在兰家小子身上,他这当爹的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恩威并施。只是没想到,兰母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果然不愧是京都来的人。

    甘茂国搓搓手,叹了口气,囡囡若嫁不成兰家小子,指不定要哭多久呢。唉,还是再想想其它办法吧。

    这厢,甘茂国叹着气走了。那边,兰母回到内室后,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地上。

    “章力,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叫回来!”兰母厉声道。

    章力是兰家老仆,他连忙应了一声,去寻兰亭舟了。

    甘采儿为兰亭舟砸钱的事,兰母之前全然不知。谢家世代书香,她从小恪守清规戒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抄家后,她深知家中境况窘迫,所以即使身体病弱,也仍日夜不停做绣活,然后让兰亭舟拿去卖了换钱。

    她的双面异绣曾是京都一绝,求之人甚多。她以为,家里的开销都是她绣品和兰亭舟字画赚来的。可谁知,竟是全是甘采儿出的钱!

    突来的真相,让她差点呕出口血来。

    可她未曾深想过,清水镇一偏远小地方,哪来那么多人买字画和高档绣品?

    若不是她每日的药不能断,兰亭舟是断不会接受甘采儿的银钱。万事开头难,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往,六年下来,便有了那厚厚的账簿。

    兰亭舟回家后,兰母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上书几个大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兰亭舟在兰母的屋外跪了一整夜。

    得知此消息的甘采儿果然哭了。她窝在家里闷头哭了好几天,谁劝也没用。还没等甘茂国这边想出更好的办法,就有人跑到甘采儿面前,给她支了招儿。

    这日傍晚,兰亭舟收了字画摊,刚回到家,便听到“砰”地一声,大门好像让人踹开了。他忙出屋来查看,就见甘采儿哭得梨花带雨,立在他家门口。

    甘采儿这一举动,引来无数人围观。

    “甘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兰亭舟铁青着脸。

    “兰亭舟!我心悦于你,你为何不肯娶我。”甘采儿哭得大声,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甘采儿一身酒气,身形摇摇晃晃,兰亭舟暗暗着恼,这人是喝了多少酒,跑来发疯?

    周围的人见状兴奋起来,纷纷对两人指指点点。

    “甘姑娘慎言。婚姻大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媒酌之言,为人子女者,不得妄议。”

    “不,我就要嫁你!”

    甘采儿哭闹不已,且一边哭一边往兰亭舟这边来。快到他身前时,只见甘采儿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兰亭舟怕她摔着,略有迟疑了,没立即闪避。

    于是,他被甘采儿抱了个结结实实。

    就这样,当着众乡亲的面,甘采儿挂在兰亭舟身上

    “下去!”兰亭舟咬牙切齿。

    “不!”

    甘采儿借着酒劲一股脑地撒泼,对着兰亭舟又抓又踢。最后,还很“不小心”地,扯掉了兰亭舟的腰带,扒了他半身衣袍

    时值盛夏,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兰亭舟敞衣露怀地站在那里,怀里还有个姑娘。

    兰亭舟死死咬着牙,浑身都气得在抖。

    第二日,兰母就同意了与甘家的婚事。

    回忆起往事,甘采儿笑中带泪,羞中带愧。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胆大妄为,完全不计后果。

    幸好,自己遇上的是兰亭舟。兰亭舟却不幸,遇上了自己。

    兰亭舟是真正的君子。在自己最落魄,带着女儿走投无路时,是他伸出援手,不计前嫌,给她们母女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前一世,兰亭舟对她有恩,而她对兰亭舟,有愧,有悔。重来一世,甘采儿想要好好报答兰亭舟。

    正在甘采儿出神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亭舟,娘给你炖了银耳莲子羹。你来尝尝,可清热消暑。”

    兰母来了!

    这个认知,吓得甘采儿瞬间炸毛!她看了一眼满床的狼藉,惊慌抓起兰亭舟的外袍往身上一裹,然后“哧溜”一下,钻床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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