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慈对星星的记忆, 还存在小时候,父母不在家, 奶奶抱着她说:“你数星星, 数到一百颗,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她从没有数到一百颗。
因为她挨个数,每次数到一半, 就忘了自己挨的是哪一颗星。
所以她小时候, 很不喜欢数星星。
钟慈还没说话,谈木溪说:“你应该不喜欢。”
钟慈回神, 问:“怎么说?”
谈木溪说:“因为太多, 太杂。”
对她强迫症, 太不友好。
钟慈失笑:“小时候是不喜欢, 长大听多关于星星的故事, 再看, 会觉得很浪漫。”
谈木溪扭头看她,路灯透不过黑漆漆的车窗,但光影折射进来, 盘亘在钟慈眉目上, 衬得更柔软, 谈木溪说:“浪漫?”
卡着红绿灯, 钟慈偏头,和她对视:“美好的事物,我都觉得很浪漫。”
谈木溪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笑。
钟慈说:“木溪。”
谈木溪看她, 钟慈说:“你也很浪漫。”
谈木溪被她逗笑, 眉眼弯出弧度, 夜风不温柔, 很凉, 车窗半开是觉得冷,谈木溪裹着钟慈递过来,让她将就的外套,整个人缩在里面,任窗外景色从眼前掠过。
她才开口:“钟慈,我不浪漫。”
因为她一点都不美好。
她踩过的每一个地方,千疮百孔,锈迹斑斑。
甚至她的存在,都是一场灾难。
她妈怀她的时候,村里人指着肚子说:“指定是个儿子。”
“一看这肚形,我就知道,是儿子。”
她妈信以为真,每天做很多小衣服,兴高采烈的准备,她爸逢人就说,我要有儿子了,结果不幸,是女儿。
她爷爷在她出生那晚裹着小被子将她扔出去,她没被冻死。
她爷爷冻死了。
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没及时被发现,失血加失温,冻死了。
真戏剧。
明明不是她的错,但父母将怨恨发泄在她身上,说她是扫把星,说她是讨债鬼。
说多了。
好像就成真了。
那对夫妻和妹妹的尸体在家里被发现的时候,她就坐在江边,看着浮动的浪花,含着糖,她在等人,等一个女人。
是救她的女人。
那晚她妹弄丢了玩具,怕妈妈骂她,一个劲说被姐姐偷走了,她妈生气的用擀面杖抽她,逼她交出来,把她打半死。
她爸喝完酒到家时,她正跪家门口,不由分说拽她到江边,说她整天欺负妹妹,说她害死她爷爷,要她偿命,将她往江里踢,水一阵阵从她后背涌上来,淹没她,她站起身,又被她爸按着头埋入水底,她挣扎,想叫喊,反而呛了一口水,她不记得多久,只记得水漫过身体每一处,她好像在下沉。
然后被人抱起。
是个女人救了她。
五官很秀气的女人,她在村子里没见过,她问:“阿姨,你是神仙吗?”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
她说:“他们都说,人死后,可以见到神仙。”
女人说:“你还没死。”
她不敢置信,然后裹着女人递给她的衣服,靠着女人过了一夜,女人说她是来散心的,碰巧看到她爸正在发疯,已经赶走她爸了,让她别害怕,她靠女人身边瑟瑟发抖。
听到她爸的名字都在发抖。
女人说:“想离开吗?我带你走。”
她说:“真的吗?”
女人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张晦。”
她爸妈说,她活着,就是晦气。
女人说:“不好听。”她说:“我给你换个名字。”
她问:“什么名字?”
“木溪。”女人声音如天籁,说的名字在她听来无比动听悦耳,女人说:“木溪,喜欢这个名字吗?”
她忙不迭点头:“喜欢。”
女人笑:“那木溪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带你走。”
她信以为真,满心期待离开那个恐怖的家,在江边裹着女人的衣服坐了很久,久到警察拷着浑身是血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愣住。
唯一让她有过温暖的人。
杀了她家人。
后来才知道,女人精神有问题,有个女儿,失踪半年,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具骸骨,案件至今没破,不知道凶手,然后女人就疯了。
救她的那晚,她错将自己当成她女儿。
将她爸当成凶手。
她是去报仇的。
女人被带走的时候,还偷偷在她手心里,塞了一颗糖。
谈木溪从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钟慈,问她:“吃糖吗?”
钟慈说:“小心蛀牙。”
谈木溪轻轻笑,剥开,含住。
钟慈偏过头看着她,谈木溪眉目被车窗挡住一半,明暗交替,模糊不清。
车很快到楼底下,谈木溪将外套递给钟慈,说:“谢谢。”
说完觉得不太礼貌,她问:“要上去喝杯茶吗?”
“走吧。”钟慈无奈的语气:“你喝成这样,不送你上去我还不放心。”
谈木溪说:“我没喝多。”
钟慈点头。
也就是步伐凌乱而已,是没喝多。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又进来一人,谈木溪下意识准备戴口罩,钟慈先一步挡在她身前,将她半个身体遮挡的严实,另半边对着电梯内侧。
谈木溪看着她纤细的后背,透着幽幽花香。
进来的人到三楼,低头忙着玩手机,没注意她们动静,电梯很快一开一合,又开始往上,钟慈和她错开距离,谈木溪也跟着她动。
钟慈以为自己挡住谈木溪的光,又动了下身体,谈木溪好像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她是跟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前面的人动,她跟着动。
钟慈掌握到规律,低头笑。
下电梯的时候两人前脚踩后脚,谈木溪从包里拿钥匙开门,钟慈看向隔壁,谈木溪顺她视线看过去,说:“祁遇还没回来。”
钟慈以为她喝多了,点头:“回家吧。”
谈木溪嗯了声,进了门。
她换鞋的时候站不稳,钟慈扶着她换好鞋,谈木溪说:“我给你倒杯茶。”
“歇着。”钟慈说:“我去倒水。”
谈木溪坐在沙发上,抱怨:“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钟慈半开玩笑:“那你就不要当我是客人。”
“不是客人是什么?”谈木溪转头,上半身趴沙发扶手边来,看走进厨房里的钟慈,说:“主人吗?”
钟慈倒水的动作定格两秒,转头,隔老远看谈木溪侧身趴着,也不知道看什么。
她走过去,将杯子递给谈木溪。
谈木溪抿口。
钟慈没来得及:“烫……”
谈木溪咬着舌尖,清醒了一点,她放下杯子,手机铃从包里传来,钟慈帮她拿了包,谈木溪看到屏幕闪烁陶七安的名字,她抿唇,两秒后趴着接了电话。
陶七安问:“你回来了?”
谈木溪说:“嗯。”
陶七安还是刷微博刷到的,谈木溪这几天忙她知道,明天首映礼是肯定要回来的,她问谈木溪是今晚回来还是明天,谈木溪说不知道,大概率明天,她还以为谈木溪今晚还要待外地呢。
晚上闲着无聊刷微博,刷到她机场照,才知道她回来。
陶七安说:“回来怎么没告诉我?”
谈木溪哑口。
陶七安说:“你在哪呢?”
“在……”谈木溪斟酌两秒:“在家里约会。”
陶七安显然不信。
她气音很轻的笑一声,当谈木溪开玩笑,谈木溪说:“没事我先挂了。”
“哎——”陶七安似乎想说什么,谈木溪安静等着,片刻,陶七安说:“明天见。”
谈木溪说:“明天见。”
她挂了电话,见钟慈将她的包挂在架子上,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和面纸放专属盒子里,摆放整齐,谈木溪放手机的时候故意将面纸拉出盒子,钟慈不动声色又摆回去,谈木溪当着她面将面纸和遥控器都弄乱。
钟慈:……
客厅安静几秒。
谈木溪眨眼,坐回沙发,对钟慈说:“抱歉。”
声音轻轻地,低低地。
钟慈说:“不玩了?”
谈木溪回不上来,干脆装没听到,她扯过叠整齐放沙发扶手上的毯子,披在身上,将身体从上到下盖的严实,甚至半张脸都埋里面,钟慈担心她呼吸不畅,想让她放松一点,谈木溪顺她动作露出一张脸,身体往后,双腿蜷缩起。
钟慈刚想转身,谈木溪身体一歪,靠她侧身,头擦过她肩膀,倒在身后沙发椅背上,
她转头,看到谈木溪披着毯子安静看着电视机。
她顺谈木溪的视线看过去。
电视机屏幕黑着,有她们清晰倒影,因为距离太近,看起来她们好像依偎在一起。
谈木溪裹了裹毯子边缘,勒到嗓子眼,导致发出的声音有点哑,有点低:“钟慈。”
钟慈侧目。
谈木溪说:“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不了你什么。”
钟慈眼神温柔:“没要你还,我在路边看到小野猫,也会对她好的。”
谈木溪轻笑:“我又不是野猫。”
“嗯你不是。”钟慈说:“你比野猫强多了。”
谈木溪漫不经心:“强哪?”
钟慈说:“会捣乱。”
谈木溪:……
她憋几秒,伸出脚尖碰到放面纸和遥控器的盒子,微微用力,一脚踢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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