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春日傍晚的青州城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柳絮大多结团在一起,堆在墙角处。
李念长发披在身后,戴着一顶男子小冠,身上被夕阳染上一层薄薄的金黄。
她挽着袖子,清点着剩余的碗筷,脑海中还在琢磨这些东西如何二次利用。
她虽然记得前世的一切,但此生前十年颠沛流离的记忆,相比之下更加深沉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大魏开国之后,战乱并没有很快平息。
梁国残余一路退兵南下,如今还守着长江入海口一带。
百姓的生活虽有好转,但年年征兵打仗,也难囤积下什么本钱。
大多数人还徘徊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中。
她手里拿着那些陶瓷碗,正反两面看了许久。
碗还是干净的,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不如洗干净后让商会众人发放给愿意收下的穷苦人家去。
她正要招呼仲康顺过来,就见迎面走来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为首那人金发饰银吊坠,腰间绑着嵌玉石的腰带,手里还拿着一把螺钿雕刻百美图的扇子,步态放浪,踱步而来。
“哟,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般水灵?”他边说边嬉笑着,晃着身子走到李念面前,一把扯过她手里的碗。
他挑眉看看碗,笑道:“哎呀,居然还是这般有善心的公子啊!你这些碗值多少银子?小爷我全都收了,如何?”
李念又不是傻子。
这人一脸奸相,身无半分正气,怎么看怎么不是真买碗筷的。
她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伸手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沈行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带链子的手高举着,将她往自己的怀中猛然一拽。
李念本就累了,脚下不稳,几乎跌入他怀里。
她诧异抬眸,自下而上望向沈行之的侧颜。
他没低头,冷着脸面小声说:“你别开口,一个字都别说。”
说完才松手,将链子在李念头顶转了一圈,强行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李念刚想问他为什么,可从身侧看去,眼前人的表情不知何时变了。
眼如弯月,螺钿扇子挡住嘴角,虽然在笑,却十分瘆人。
在夜色降至的傍晚时刻,令人后背发凉。
“两位看来,关系不一般啊。”他上前一步,“没想到你这样的,居然也好这一口?”
沈行之没说话,他伸手拿过一旁摆放的碗,左右拨弄两下:“所以呢?”
那人没说话,只眯着眼睛,色眯眯地打量着沈行之。
“哪有什么所以啊。”他“呵呵”笑道,“只是想和两位善良的公子交个朋友,你们看着不像是青州人,既来了,那就是客,我们可以多走动走动,常言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多条路不是?”
沈行之注视着他,眼眸轻垂片刻。
“好。”他道。
“哎呀!这就对了嘛!”那人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一个地有一个地的玩法,小爷乃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这城里都喊我一声刘世子,带两位在这美如山水绘卷的青州好好玩玩,这才是待客之道啊!”
“刘少爷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沈行之依旧冷声,“我这人有些怪癖,自己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
他侧目望一眼身后,李念正背着他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玩意。
他没追究,回眸继续道:“我陪你玩玩可以,但她不行。”
那刘世子微微眯眼,脸上的笑意没了。
他放下手里的扇子,反问:“听你这意思,这位小少爷我还碰不得了?”
沈行之笑了:“平日同床共枕的人,别人碰了,多少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刘世子难道不这么觉得么?”
那刘世子抿嘴,片刻后脸上又攀上媚笑,那把螺钿扇子又举起来挡住了嘴角。
他赤裸裸的视线落在沈行之的右手手腕上,挑着声音询:“啧啧啧,瞧这根链子,你们这也不那么容易分开吧?”
沈行之没说话,周身一股肃杀之气。
刘世子可能觉得无趣,便退一步道:“算了,我对你这样的……嗯,也不是很有兴致呢。既然你不肯给,没缘分,罢了罢了。”
他哼笑一声:“什么时候转了念想,就来寻我,他这成色,我愿出个百两,可是笔大价钱呢!”
刘世子嚣张一笑,伸手就要拍向沈行之肩头。
沈行之表情更沉,侧身闪过他的手掌心。
刘世子脸上笑意散了。
他努起嘴,看看沈行之,再看看他身后的人,鼻腔里出口气,转身就走。
他头也不回地挥下手臂,大声道:“小爷家在何处,你随处找个青楼打听打听就知道,过了这村,可没这个价格,别不识抬举!”
沈行之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那刘世子的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厌恶。
“你就让他这么走了?”李念颇为惋惜道。
沈行之蹙眉回头:“怎么,你还真想和他……”
他话说了一半,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就见李念手里捧着一大把石头子,她咧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着你一会儿揍他的时候,没空现找树叶石子之类的,就先给你找一些来。”
她手心里的石头子,各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非常适合当暗器用。
沈行之思量些许,有些不解:“你怎么觉得我会动手?”
“我是说万一。”李念见石头子用不上了,这才撒落在地,“你的侍卫北息没过来护着你,我本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结果佩兰也没过来。”
她两手拍拍掌心,随后背在身后,旋身回望着沈行之,微笑道:“我不了解北息,但我了解佩兰。说明她知道你武功高强,她们两个就算不过来出手相助,也不会有危险。”
“故而,你缺的只是武器罢了。说来惭愧,我打人确实没本事,但捡石头还是又快又准的。”
沈行之看着她洋洋自得的神气样子,忽然很想逗逗她,便故意到:“那我方才说了什么,李兄可曾听清楚?”
李念“啊”了一声,摇摇头:“你说的难道不是让北息追查?顺便同仲康顺和林建成好好问问,看这刘世子是什么人,搞清楚他为什么杀人?”
沈行之愣了下。
他看着李念,缓缓歪过头:“杀人?”
李念笑眯眯看着他:“嗯,凶手应该就是他。”
沈行之将信将疑。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慢慢抬手,示意北息跟上。
之后,便转身自顾自,继续收拾起桌面上的笔墨纸砚。
这倒是让李念好奇起来,她探身问:“你不问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沈行之纤长的手指将白云毛笔放入一旁的匣子中,又拿起桌上墨盒,盖上漆盒盖子。
李念更是觉得怪:“我说他是凶手,你就信啊?”
盖子扣好,收入匣中。
沈行之将公文慢慢叠放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李念,两手置于身前道:“嗯,我信。”
李念愣愣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
她还想再追问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说出口。
夜色已至,四周挂了灯笼。
朦胧的光芒里,她看着沈行之的面庞,了然点头,往后稍稍退了小半步。
李念什么也没说。
她觉得,沈行之应该已经知道她究竟是谁,最起码,也应该知道她是女人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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