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绛正在房中泡脚时,房门被人猝不及防打开,簌簌的海风灌进屋,冷得她不住打寒颤。
阮娘从不会莽撞开门。
她知来人是谁,一时竟有些紧张。
正纠结着该躲往何处又或是起身的间隙,凌央已经绕过青竹屏风,走到她床前:“阿绛别怕,是我。”
他手里拿了捧花,霍晚绛一眼就认出这些是附近田埂上的野花。往日他看都不看一眼,今儿个怎还摘来了?
凌央稔熟坐在她身旁,把手中花束塞在她手里:“方才给你摘的,喜欢吗?”
霍晚绛面色尴尬,一面接好花轻轻放在另一侧,一面悄悄把脚往里拢了拢,又小心扯了下衣服。
她的双脚还泡在木桶里,连小腿都露出好长一截,白得晃眼,若是让凌央看见,她就要丢人了。
他们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上回她受伤被凌央看了大半个身子,可女儿家的脚可不一样,不能随便被男子看到。
她和凌央还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
凌央被她的小动作逗得轻笑,但知她娇怯,便顺了她的意,没有去看她脚。
他环视屋中,发现床头摆放的“花瓶”,竟也是青竹制成,多半是小舅舅在他养病那段时间亲手折腾的小物件。
“我先把花放好。”凌央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越过她,直接拿走花束,“这花虽是野花,香气却不输名花异草,阿绛觉得呢?”
他们之间的位置现在已经全然颠倒,得靠他主动了,凌央总要与她打开话匣。
霍晚绛配合地点头,一双含水明眸呆呆望着他。
凌央取来竹瓶插好花,放到原处,这一回,他直接坐得离霍晚绛更近。他低下眉眼,挺拔的眉骨折下一道极宽的阴影,遮得他眼神黝暗不明:
“这段时间,虽然你日日都在我眼前,可我当真很想你,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
“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然明了。”
说出这话时,凌央双耳中甚至充斥着他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朝他头顶凿去。
凌央鼓足勇气,握紧霍晚绛的双手,抬眼看她:“阿绛,我要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眼中全是真诚,没有半分飘荡和躲闪。
霍晚绛的心脏同样跳得厉害,偏偏双腕被他握住,他稍一用力就能透过她的脉搏知晓,她同样既期待又紧张。
这段时间凌央在逃避她,她何尝不是在逃避凌央,两个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在他十八岁生辰这一刻,她终于等来了,她甚至做好了再被凌央送一封休书的准备。
凌央见她只是一动不动,继续道:
“我知你在怕什么,但我想告诉你,早在我们到达梧州之前,你已经住进我心里了。你要信我,不论我从前心中有过谁、占据过多重的位置,可从今日起直至百年之后我化为一捧黄土,我只对你一人,至死不渝。”
“你给过我这么多次机会,我也会给你时间,我愿意等,哪怕等十年、二十年,只要你的心能缝补好,再看我一眼。”
他当真做好决定了吗?
霍晚绛试图去他眼神中寻找一丝半缕的欺瞒,可她找了半日也没有找到,只看到了少年人一览无余的真心。
少年人的眼睛从不会说谎。
凌央这回是认真的。
这是她从前最梦寐以求的愿望,居然在一个平平无奇寒冷的冬夜,在偏远的岭南小渔村,在他十八岁生辰这天,替她实现了。
热水凉了不少,霍晚绛吸了吸鼻子,克制住欣喜和眼泪。
这回她没有点头,只是以一个无声的拥抱回应他。
凌央,我愿意与你做夫妻,你不要负了我啊。
……
腊月十八这日,刚过五更天,阮娘不情不愿披衣出门小解时,院内已经站着两道高高的黑影。
乍一看还以为是从何处来的歹人,阮娘吓得精神抖擞,再定睛一看,不就是卫骁和凌央这对舅侄?
只见凌央衣衫单薄,在卫骁的指挥下开始重新练武。
阮娘不懂习武之道,但从凌央的一招一式也看得出,他练的定是最基本功,甚至只是活动开筋骨的功夫,孩童才学的那种。
“郎君,三郎,怎得起这么早?”阮娘打着哈欠靠近二人,“天这样冷,你们若是着凉可如何是好?快些回屋歇下吧,我马上做早膳,做好了叫你们。”
凌央练出满头的汗,他随意一擦,笑着摇头:“不早,再过一会儿就出太阳了。对了,灶台的火我已经生好了。”
灶台一生火,连整个厨房都能暖和起来,她进去时不必凭白再受半日冻了。
阮娘简直不敢相信,凌央现在这般勤快的?
等霍晚绛起床时,凌央已经练得大汗淋漓。
卫骁面色整肃立于一侧旁观:“今日到此为止,擦把脸去吃早饭了。”
凌央四肢发软,就连丹田处都在发痛发烫,他摇头:“不,我想再多练两个时辰。”
卫骁:“你的身体不能急,万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之道,就按我说的做。”
凌央的身体底子已经和初学之人没什么区别,他受过重刑,要全然抛弃从前的功法另修一套,现在不是增添他负担的时候。
到饭桌上,凌央刚一放下碗筷,卫骁猛咳了一声,吓得他立刻又抓了起来。
他一口气又多吃两碗菜粥。
霍晚绛微讶,凌央不但开始早起练功了,甚至连饭量都大了不少,果然还是卫骁这个长辈管得住他。
他肯迈出过去的阴霾,做出这番改变,迎接新生,霍晚绛总是替他高兴的。
只是卫骁身为武将食量本就大,凌央又决心养好身体,一来二去,家里的粮食肯定很快就会见底。
她也不能再靠着手里这点老本过活,是时候要找些新的生财之道。
而且金岁春节将至,总不能马虎对付。
用完早饭,霍晚绛委托阮娘找上卫骁,替她转述赚钱的法子:
“年关将至,女君想做些绣品换钱。三郎若是行得方便,可否去镇子上给女君置办些布料彩线回来?”
卫骁本打算今日带凌央外出钓鱼,一听阮娘这么说,他考虑片刻便点头同意:“也好,我这就去。”
他骑马的速度比凌央快得多,早上出发,太阳没下山就能赶回家。
等霍晚绛做好第一批绣品,已到了腊月二十八这日,她又交由卫骁带去镇子上卖掉。
不知道她的这些绣品能不能顺利卖出,也不知道堂堂卫将军要如何叫卖?
若卖不出去,大不了这个节过得简单些。
可这回卫骁一走,第二日清晨都不见人影。
别是半路出了事。
几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连吃饭也没什么胃口,一直等到正午才见卫骁。
卫骁带回满满一马背的东西,都是过节用到的,又把霍晚绛绣品所售得的铜钱给她。
同时,他还带回一个天大的消息。
晋帝于腊月十七那夜驾崩,临死前,他正式下旨令赵王继承大统,同时还令宦官生生勒死禹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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