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
天色刚擦亮,霍晚绛叫醒阮娘,摸索着起床。
舅侄二人比她们还要起得早,几乎整夜都没睡,只为布置祭奠仪式。
她们跟随凌央和卫骁一起祭奠卫家满门。
凌央居然一本正经拉着霍晚绛,对着卫家先人认祖归宗。
他跪在卫家灵位前,逐字逐句认真向先人们介绍道,霍晚绛今后就是卫家妇,愿先人们的福泽也庇佑到她身上。
此事在意料之外,却格外合乎情理。
霍晚绛没想到他对过去能切割得如此决绝。
这样的行为可不符合大晋世俗规矩,若让外人知晓他与父族割席,定要痛骂他离经叛道。
哪怕换成是她,哪怕是看在祖父面儿上,就算叔母冷待她多年,她也绝不敢、也不舍得与霍家名义上轻易断绝关系。
春节本意辟邪祈福,要过得越热闹、越喜庆才能驱散邪祟,为来年讨个吉利兆头。
祭奠完先人已逼近正午。
卫骁不愿因悼念卫家之事影响小辈们的心情,进而影响如此重要的日子。
待他将灵牌一一于堂室摆放完毕,便叫凌央一起跟着钻进厨房打下手。
今年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饭是四个人合力完成的。
凌央和卫骁虽不擅烹煮,但叫他们择菜打水添柴洗肉,他们样样都能应下,不会的也会仔细询问阮娘。
霍晚绛觉得有些新奇。
阮娘就是出身自平民人家,她从前常说,在平民人家,浣衣做饭、孝敬双亲这些日常琐事,大多都是由女眷完成。
女眷不单要承担传宗接代的重任,还要将家中上下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不会被人指责。
而家中男丁主要负责在外闯荡、挣钱养家,厨房这种地方几乎从小到大都没进过。
他们幼时有母亲操劳,成人时有妻子操心,老了有女儿儿媳照顾,大多男人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原以为自己到了岭南,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这是大多数女子的寻常生活,她也能接受。
可凌央和卫骁愿意一起帮忙,给她们省了不少负担。
霍晚绛心中不由暗暗生出几分期许,连嘴角的笑意都掩不住。
阮娘总会有老去那一天,她是要把阮娘当成母亲一样孝敬的。
届时,若是凌央也肯这么帮她,那就再好不过啦。
……
卫骁上次从镇上还带回两坛酒。
众人用完团圆宴、收拾完碗箸,围炉温酒时,趁醉意未上涌,凌央顺口提起搬到青莲镇的计划。
霍晚绛不反对搬走,但在桃溪村住了这么久,她有些舍不得这个美丽的小村落,更舍不得窗外那片海。
尤其是村民们人都很不错,这么长时间过去,明知他们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且身份不简单——
可村民几乎从未主动上门打扰过他们,更不曾向县上报过官,才能使得她安心住下养伤。
不知道青莲镇离海远不远,又是何种风景?镇子上的人可算和善?
少女的忧虑和茫然是藏不住的,就算她没写在脸上,也写进了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里。
凌央看出她的惆怅,郎朗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考究过,青莲镇民风淳朴,风光宜人。虽说住民百姓少了些,但无论如何都比桃溪村方便。”
说罢,他又道:“唔,且青莲镇同样临海,我虽没去一探究竟,但善堂小童告诉我徒步过去连半日用都不到。”
霍晚绛肯定是喜欢海的。
她空闲时,凌央每十回看向她,能有七回,她的眼睛舍不得从海面上离开。
似乎窗外的海,她永远也看不腻。
卫骁附和他:“文玉说得不错,若你实在不愿去青莲镇,我们再找别的去处。”
这怎么能麻烦他们迁就她一个呢?
有了凌央的保证,霍晚绛摇头否决:
【我也觉得青莲镇好,且秦神医就在那里,上回他救了我,我还没亲自上门道谢呢。】
卫骁听完转述,点头道:“过几日我先去镇子上物色住处,等确定好,我们过正月搬家吧。”
……
整个正月,卫骁都往返于村镇之间,只为在镇子上找到合适的落脚地。
初十九那日他没在家中,院门忽然被村民敲响,来人正是他们初到桃溪村当日接待他们的大娘。
大娘急道:“刘郎君,你快带上你家娘子和岳母,跟我一快去祠堂。”
凌央对外宣称自己是刘姓,大娘猝不及防这般叫他,他也没露出破绽。
可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便把一同上前开门的霍晚绛挡在身后,防备问道:“可是村中有要事相告?”
大娘:“不是村子里的事,是朝廷派官吏来了。”
官吏?
莫不是来抓他们的?
霍晚绛小脸发白,不至于他们都躲到大晋东南最远的地方了,朝廷还不肯放过吧。
凌央神色镇定,彬彬有礼:“大娘稍等,我带内人换件衣物便来。”
说罢,他毫不犹豫合上柴门将大娘拦在门外,也不担心大娘会怪他无礼。
新帝登基往往会大赦天下,发布新规新策,这个时间刚好吻合。
凌央揽着霍晚绛朝屋内走,低低沉沉道:“别怕,不是来找麻烦的,不过要先给你变个戏法。”
霍晚绛这厢才悬下心,任由凌央将她按在妆镜前坐下:“舅舅不在,村子里的人几乎没见过你,你生得这样耀眼,要低调些好。”
低调?
霍晚绛看向镜中的自己,荆钗布衣,不施粉黛,头发甚至有些凌乱,很是低调啊。
她真是美不自知,凌央笑了笑,去厨房取了些锅灰来,亲手朝她脸上抹了些:“不脏的,你先忍忍,回来洗掉就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凌央边给她抹,手指不断地边颤抖。
倒不是他身子的原因,只是他觉得自己无用。
他跟着卫骁练了一个月功了,身体还没有什么起色。
卫骁不在,他就没有任何武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只能给她脸上抹灰。
霍晚绛任由凌央给她抹成了只小花猫。
等院门再开时,靠在院门上的大娘险些摔倒。
见了这年轻郎君和他的妻子,更是吓了一激灵。大娘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你们这是——”
凌央牵着霍晚绛:“内人操持的家务太多,难有机会收拾自己,大娘,带路吧。”
到了村中祠堂,一见那两名宣旨官吏的着装,凌央暗道果真没猜错。
官吏虽多打量了他和霍晚绛几眼,但也没问话,只是一板一眼地宣着新政:
“……举国上下为孝武皇帝守孝三月,不得谈婚议嫁……帝改年号为泰和……免一年赋税,免除现有一切徭役……”
凌央竖着耳,只愿听最至关重要的部分。
新帝改岁泰和,不但大赦天下,还止战休养生息、恢复民生;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多加耕种,免去沉重的徭役,还百姓以太平祥和。
大晋开国以来新帝登基的仁政,从未有过免税一年这般重大的。
凌央为黎民百姓也是为自己松了口气。
四弟做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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