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凌央只觉林寒涧啸,连篝火也不能取暖。
他仿佛跌落冰泉,浑身都冷透了,难以上岸。
他应该想到的。
禹璃与卫后之争,本质便是两个外戚势力的互相斗法,故牵一发动全身,输掉的人连同整个家族都会覆灭,这便是血淋淋的代价。
可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禹璃无兄无父,无法像卫家一般依靠战功谋得权力,她和凌朔孤儿寡母难成气候。
何况她掀不起什么水花,顶了天也只能做些争风吃醋的举措,还能得到晋帝一句“娇气”的调笑。
结果她当真做成了,亲手把儿子送上皇帝宝座。
可惜她身后之人也算不到,还有个与卫家平分秋色的霍家。
巫蛊之祸没能把霍家给清算了,斗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后反为霍家织了嫁衣。
真正坐观虎斗、尽收渔利的是霍家,那么极有可能,霍霆也知晓禹璃身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且接下来,他最主要的手段,便是与这股势力再争权。
只有彻底清除政敌,霍家的位置才能坐得更稳。
卫骁下一步行动,大可之间参考霍霆的举动。
凌央喃喃道:“可邱后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才被先帝处罚,这笔账怎能算到卫家头上呢……且代国公主一个女眷,如何能与卫家抗衡的?”
卫骁提醒他:“你可别忘了,人家有正儿八经的封国,还有兵权在手。封国再小,可她到底是个女诸侯。就算一朝不能与卫家相争,替她姐姐复仇,可若潜伏十年、二十年呢?文玉,不要低估一个人复仇的决心。”
“目前我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她,亦有可能,她单纯只是借自己的王女与霍霆打擂,再争一回,重振邱氏。但我已知晓从哪个方面下手了,放眼大晋,与卫家有血海深仇之人太多,最值得怀疑的便是邱氏。等开春,我要去代国走一趟,好生查一查。”
凌央问道:“若当真是她呢?舅舅,我们现在去对付这些皇亲国戚,无异于以卵击石。”
卫骁见说得差不多,拍了拍手起身:“无论是谁,我都等得起,忍得起。哪怕害了卫家的人是九天之上的神,我亦要做斩神第一人。卫家兴于巫蛊,亡于巫蛊,害卫家之人,必会遭受反噬,甚至要比卫家严峻十倍,我才罢休。”
“好了,别想太多,一切都是未知。且先前同你说过,最大的罪魁祸首是晋武,其余人不过是他的刀。明天就是你十九岁生辰,收好思绪,别让阿绛担心。余下这些交给我,你尽管给我管好账便是。”
……
腊月一过,岭南回暖,大晋来到了泰和二年的春日。
诚如卫骁所言,他当真一直在露园待到了年后,才又出远门押镖。
这一回,霍晚绛巴巴地问他是要去何处。
卫骁算是怕了她,天底下哪有好奇心这般重的女郎?便实话答道:“这一回我要去江南。”
霍晚绛比道:【还请舅舅一路当心,早些回家,莫要错过我和文玉的孩儿降生。届时,还请您这个长辈赐名。】
卫骁低眼瞟了一眼她的肚子,三个月一过,霍晚绛的身形还是不怎么明显。但好在胎儿稳定了,秦老怪说她这一胎情况很好,孩子很健康。
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卫家并未消亡,即便是他卫骁也死在了那场浩劫,但只要凌央还在,凌央有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卫家的血脉便能万古长存延续下去。
他卫骁此生,或许都要做一个为仇恨支配的怪物,至于男欢女爱,他没有机会考虑了。
霍晚绛肚子里就是未来的全部希望。
卫骁点头:“一言为定。”
送走卫骁,凌央去了善堂,霍晚绛留在家中,继续给孩子做衣服。
趁天气好,她把绣篮和绣架都搬到了院中,晒着太阳做绣活。
再过一两月,烦人的回南天就要来了,到时候她肯定心烦气躁。
霍晚绛轻轻摸了摸自己腹间,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还是姐。
但不管是男孩女孩,她都会好好疼爱。
她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虽然粗茶淡饭,无比平淡,但凌央从来没有委屈她。
就是不知家里的开支,等孩子降生过后还够不够花。
毕竟他们家没有务农耕种,无法自给自足,而她却想给孩子最好的。
可惜今年她不能再去酒坊帮阿丽打下手,自然拿不到她那份工钱,因为她差不多在夏季生产。
生产完,还要坐一个月的月子;等坐月子出来,岭南的荔枝也熟过了,她上哪儿找钱赚呢?
许是这孩子与她有心灵感应,又许是未出世的孩子带给了她指引,风一吹过,晒在院内的构树皮哗哗作响,回答了她的问题。
对啊,她还有造纸术,她要把希望全都寄托于这些构树皮上。
造一份纸少说也要一年,算算时间,刚好是她出月子后不久,就能成了。
霍晚绛这般想着,终于能安心养胎,至于这期间的全部工艺,就由凌央和阮娘代劳吧。
……
一晃,到了八月。
八月初二,凌央走在善堂回家路上。
他正在发愁,究竟给霍晚绛带些什么好吃的回家。
她怀孕的时机,可是从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到最热的季节。
尤其是夏天,她月份大了,却因岭南这天气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凌央怕苦了孩子,更怕苦了她,甚至跟着阮娘学做了不少菜,只为满足霍晚绛的口腹之欲。
真是稀奇,自从他来到岭南,连烧火做饭这种事都学会了,这种事换作从前,他想都不敢想。
他俨然成了个合格的厨子,阿绛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很喜欢他这个爹爹做菜的口味。
有了他,阿绛的食欲是要好很多。
凌央从不觉得照顾孕妇是一件辛苦事,因为孕妇的种种辛苦,他这个枕边人全看着眼里。
自打阿绛怀孕以来,她的情绪变得愈发敏感,脾气阴晴不定,还总爱哭;夜间她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腰椎下腹都难受得紧,回回都能把他吵醒。
凌央对这一切毫无怨言,他的阿绛不比别人,别人痛了、难受了,至少能说得出话。
可她呢,只能一个人承受这种辛苦,无法言语。
凌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希望这个小家伙快些出生,别再折腾他的母亲了。
“文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凌央身后叫住他。
凌央脚步一顿,转身,卫骁骑着一匹陌生的马缓缓走来。
“兄长。”这会儿还在街市上,凌央只能先这么叫他,“兄长这一去又是大半年,今日终于归来,快随我一齐回家。”
卫骁摇头:“别急,阿绛快生了,我先想想要带些什么回去,你帮我参考?”
说罢他跳下马,凌央跟了上去。
二人还没走远,只听得阮娘的声音在街市另一头大喊道:
“三郎!四郎!她羊水破了!速速去请阿丽姑娘!”
凌央和卫骁双双惊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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