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绛刚出月子,便收到了薛逸远在玉门关寄来的礼物。
三个大小相同的陶罐被摆放在椒房殿正殿。
椒房殿烧毁的部分已修缮完毕,焕然一新,霍晚绛特意挑了个好日子,带着刚出生的女儿搬了进去。
以后她可不敢再乱玩火了。
自从与凌央和好后,她和凌央重新商议了封后的时机。若非晋匈交战令凌央远赴草原,她的封后大典便该在出月子后进行的,不过此事于她而言不算大事,多久她都等得起。
姒萱帮她一一打开陶罐:“娘娘,薛将军知道您平安诞下公主,特命人带了这三份礼物回来庆贺。”
薛逸的礼物向来别出心裁,她倒是颇为期待。
算算时间,距离他当初搭救她失败被凌央贬去玉门,竟是快有一年了。
不知这一年的边关生活是否磨平了薛逸的棱角,是否又让他对人世有了新的领悟。不知怎的,霍晚绛总觉得,他这样有趣的人,被磨平棱角反倒是件值得遗憾的事。
这三个罐子中有两个分别装有沙、水,剩下一个空空荡荡,除却底部兜了层薄薄的细沙枯草,什么也没有。
小樱心直口快:“堂堂长搏侯,怎就给娘娘寄回这些东西?”
霍晚绛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呀。”
她笑盈盈举起其中一枚陶罐:“这是玉门关的沙。”
说罢,她放下沙罐,又举起另一枚装水的罐子:“这定是玉门关的雪,只不过天气炎热,化了。”
剩下一个,小樱主动举了起来,放在眼下细细观摩,她脑瓜子一转:“奴明白了,剩下这个是玉门关的风!底部有沙有草是因为,这罐子是将军在大风天时举至半空采集的!”
姒萱从她手中接回罐子,皱着眉训斥她:“小樱妹妹,都说过多少次了,待娘娘正式册封后千万莫要这般散漫行事,免得给咱们椒房殿丢人。”
小樱慌忙跪下,连连磕头认错。
霍晚绛亲切地将她扶起,同时看向姒萱:“别怪她,这丫头在云中城被我惯坏了,是没什么规矩。万事都慢慢来,学规矩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
阮娘和几名宫人一齐将午膳端进殿,她见桌上空罐,询问后才知是薛逸所寄。阮娘不禁忧心问道:“这薛将军都能有个来信,那陛下呢?娘娘,陛下已经出征半载多了。”
霍晚绛勾出抹安心的笑:“军务虽忙,可您放心好了,他常寄家书与我的。”
凌央寄来的信件,厚厚一摞,都被她存放保管地好好的。
霍晚绛远眺远方天际。
真希望凌央和卫骁尽早回来啊。
……
曦和八年六月,被凌央亲手养了十一年的旺财离世了。
霍晚绛把它葬在了宫中露园那棵大树下。
旺财临死前整整三天都病得吃不动饭,霍晚绛心急如焚,可旺财作为一只年事已高的狗,这条小命便是神仙来了也难留住。
埋葬完旺财,霍晚绛的心空了半边。
万物有灵,即便是一条狗也通人性,她因旺财的死甚至难过得好翻来覆去好几夜都睡不好觉。
不知凌央回长安得知此消息又会有何反应。
好在如今她万事顺遂,不止有一双可爱的亲生儿女陪伴,就连卫然、卫岚也被她接进宫中养着,算上霍舟这个半大的小大人,一时间,她居然要带整整五个小孩。
这辈子都有得她忙了。
……
八月。
凌央还是没有回来。
卫然和卫岚缠着霍晚绛给她们做各类桂花甜食,去年这个时候她们已身在洛阳,而卫骁在洛阳的别院中并未种植桂花树,加之霍晚绛怀有身孕、精神不济,此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她的小女儿都五个月大了,孩子过了最抽不开身的阶段要好养得多,她得了空闲,卫然和卫岚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时机。
凌念见卫然卫岚敢这般向她撒娇,便学着她们,嚷嚷着自己也想吃桂花糕。
霍晚绛拿这群孩子没办法,亲自提篮,带他们一同前往宫中桂园采摘桂花。
可惜因时令不佳,宫中栽植的桂花今年品相也不好。
正当霍晚绛愁苦之际,小樱提醒她,卫府后院那几棵桂树可是远胜宫中。
霍晚绛干脆亲自出面替霍舟和凌念告了好几日的假,直接将这群孩子领进卫府小住几天。
卫府。
“一定要将里头的杂质、枯叶和沙石都挑得干干净净,再放入清水中投洗时就不必费劲了,此举不会过多折损桂花的香气。”
孩子们和她一起采完桂花,对她的制作过程感到稀奇,又跃跃欲试想自己上手,她便放下活计亲自指挥起这群小家伙。
厨房中满是欢声笑语。
霍晚绛今日倒是落得轻松,只消来回走动指点便可。
正热闹时,小樱却满面愁容进了厨房,在霍晚绛身旁一通耳语。
霍晚绛的神色也逐渐复杂起来。
“阿姐,若有要事您尽管去。”霍舟负责揉面,他松开手中面团,“这里有我和姒萱姑姑看着。”
霍晚绛不放心地再看几个孩子一眼,才略点头道:“好舟儿。”
卫府祠堂。
霍晚绛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衣衫褴褛的乞丐竟是云中李怀。
李怀是李吉的远亲,算是李吉的侄儿。当初便是他向刚回云中的卫骁献上美人,惹得卫骁勃然大怒,后才有了让霍晚绛假扮妻眷的提议。
那件事卫骁只当李怀喝醉了酒,急于邀功,事后并未过多责罚,李怀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
此次晋匈交战,李怀作为边关守将之一,自然也在出战诸将之中,怎会忽然现身千里之外的长安?
尤其见到霍晚绛时,李怀更是悲从中来,泣涕涟涟:“夫人,末将历经千辛万险南下,在长安城扮作乞丐乞于市等候了整整一月,今日在卫府后门求得嗓子都哑了,终于见到您了。”
霍晚绛面有愠色:“长话短说,李怀,你可知朝廷与匈奴交战关头,于前线战场无令私返乃是军中重罪!就算你有无数军功也是要砍头的!”
李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末将知罪,但比起末将的项上人头,大司马的音讯才是重中之重。大司马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是只剩半口气也要将真相告知于您。”
“大司马他……他殁了。”
卫家祠堂中的一片烛火骤然熄灭。
霍晚绛目眦欲裂,拂袖起身:“你说什么!”
李怀擦泪:“夫人,末将亲眼所见,大司马绝非死于匈奴人的铁蹄之下,而是被天子亲手射杀。”
“各地早有传言,陛下忌惮大司马功高盖主、声名赫赫,此次借出征之机便对大司马痛下杀手。大司马身死那日,末将亦在场,末将亲眼见到大司马为帝之暗箭所伤,摔下马后再无一线生机。陛下又下令麾下将士灭我们所有人的口,末将身负重伤昏厥过去,却侥幸逃过一劫,这才不管不顾跑回长安向您报信!”
“大司马他与匈奴人打了一辈子,死后却不能落叶归根,被一袭草席就地掩埋于漠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
被天子亲手射杀。
这几个字犹如五雷轰顶。
霍晚绛浑身发软,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若非有小樱搀扶,她险些昏倒过去。
一瞬间,她耳畔似乎充斥着身后卫家先祖们滔滔不绝的议论声。
不,不是这样的,凌央不可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这李怀虽因献美人一事遭到卫骁当众一顿数落,可此后几年,他在军中表现平平,当初不少军职低于他的同僚都陆续升迁,唯独他的仕途毫无起色……此人从前便敢擅自揣测卫骁的心意,如今又逃至长安进言,他的话绝不可轻信!
霍晚绛强行维持理智,冷眼扫视眼前人,试图从他脏臭的面容上捕捉出半分说谎的迹象。
可李怀却是副问心无愧、信誓旦旦的模样。
她咬紧牙关,额上冷汗直滚:“李怀,你可知诋毁天子是何种重罪?”
李怀叩首:“末将知道,即便是五马分尸也要将真相告知于众。夫人若不信,有大司马的虎符与此箭为证。”
说罢,他从衣领中掏出一块尚且干净的白布。
小樱接过白布,当霍晚绛的面摊开,白布中包裹着一只奇特的箭,还有卫骁的虎符。
这两样东西,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凌央出征前夜,他的箭,她亲手擦拭过。
霍晚绛紧紧攥住虎符,心如刀绞:“不可能……不会的……他不会有事……李怀,单凭这两样,我绝不相信。”
李怀再度叩首道:“夫人若不信,待下个月天子班师回朝,您大可想办法查验他肩上伤处!那处刀伤是末将发现他暗害大司马后,近身拼死一搏留下的,就在他左肩,长约一尺,深一寸。”
“够了!”霍晚绛憋出内伤,竟是呕出大口鲜血,“李怀,你不必再说,此事我已知晓。小樱,把李将军领下去,待他养好伤,秘密将他送回云中城,此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临走前,李怀重重地向霍晚绛磕了三个头:“末将不求夫人为大司马手刃暴君,只盼夫人竭力为大司马讨回一个公道,以正名声。大司马一生都在致力于抗击匈奴,不该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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