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厚重的山门,尹秀心里便咯噔一下。
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担忧,而是那山门叫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到了这里,队列的前头,那些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这时候好像一个个活了过来,开始有自己的知觉和心思。
顿了一下,这些人齐刷刷拧转脖子,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扭转,他们的头颅旋转到尹秀这边,眼睛里放出阴森森的绿光。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领头那长相怪异的人率先开口了。
“长途跋涉,大爷您辛苦了。”
他的腔调比他的长相还要怪异,抑扬顿挫的时机和节奏全然错开,该升的地方骤降,该伏下去的地方却尖锐地扬起。
尹秀见状,便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有些多余了。
慢悠悠吐出一口气,尹秀身上白烟蒸腾,露出原来的衣着和样貌。
“辛苦各位领路了。”他微笑道。
领头人也露出一个笑容,近乎谄媚地搓了搓手,指向山门,“大爷,您里边请。”
既来之则安之,对方既然没有赶他走,尹秀就绝没有过而不入的道理。
向领头人抬手表示感谢后,尹秀欣然向前。
队列里的其他人,也像领头人一样,做出一样的手势和姿态,低着头垂着眼,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心思窥伺他的来历和身份。
尹秀走上前去,在经过领头人身边时,他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烤的直往外淌油的鸡屁股,外表金黄,内里酥软。
这还是阿癫硬塞给尹秀的,照他的法,这是鸡身上最好的部位,就是为了养这个屁股才生出了这么大只鸡。
尹秀自认没有这个口福,因此只是随手把它包起,丢在口袋里。
这个鸡屁股一露出来,不止是离得最近的领头人,就是其他人,头颅也齐齐整整地集体折了九十度过来,眼里又是绿油油的光。
“这个,送你了。”
尹秀将手里的鸡屁股往上一抛,还未落下,领头人仰起头,脖子突然伸出老长一截,张嘴便将那屁股裹在嘴里,嚼也不嚼,一口吞下。
直到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噜声,领头人才满意地擦了擦嘴角的油光。
“的黄风,有事还请大爷您吩咐我。”
“一定,一定。”
尹秀满意地点点头,再迈出一步时,那厚重的石门缓缓向里被拉开,发出阵阵闷雷滚动的声响。
尹秀往门里看去,只见里头张着红灯,结着绿彩,红色的毯子从门这边直接延伸到里头。
“怎么,今办喜事啊?”
“是的。”
黄风弯下身子,“今黄三太爷大婚,左邻右里都来庆贺,场面热闹着呢。”
尹秀笑道:“办喜宴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空手过来的。”
“大爷是自家人,自家人来了要什么礼物?您多虑了。”
黄风再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尹秀点头,走进门内。
这时候他才发现在石门的后面,有两个厮打扮,脸抹得雪白的人。
他们身高只到尹秀的腰间,像是两个半大孩。
尹秀进门,他们两个不出声,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
似乎除了这开门关门的事情以外,别的也不归他们管,轮不到他们做。
尹秀回过头,黄风和他身后那一列人,还是低眉顺眼,连姿势都没变一下,似乎是在等哪个人来,又或者是恭送尹秀进去。
如此,尹秀也不再回头看他,只是往里走去。
彩带和灯火被设置成了一种有意无意引路的形式,只是沿着灯火走,尹秀很快便穿过逼仄的岩洞,来到了一处洞窟里。
这里竟是一座大宅院,四出的院门,满堂的华彩,青砖绿瓦,古色古香。
尹秀一走近院门,立马又有两个厮迎了上来。
只是他们刚走出几步,在两个啬身后,一个长得极细长,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的老头急忙忙挤开两人,赶了过来。
那老头身形看起来吹阵风便能刮倒,跑起来却极快,脚步又很是稳当。
一见到尹秀,他便作了一个长揖,顶上那顶方方正正的帽子几乎要垂到地上去。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尹秀这时候已习惯了这些人夸张的语言和动作,只是淡然道:“不请自来,是我冒犯了。”
“哪里哪里,您能来,我们府上真是蓬荜生辉,您合当上座,请进!”
“您合当上座,请进!”
两个厮同老头一样,也将头颅低到地上。
“客气了。”
尹秀点点头往里走去,跨过门槛,绕过一道石墙后,他便看到了一副盛大,热闹的场面。
上百张方桌,每张桌子配四条板凳,每条板凳上并肩坐着两个人,近千饶宾客将空地挤得满满当当,空前火热。
这会儿酒席似乎还未开始,这些桌子上只是摆着茶水,瓜子和果盘。
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叽叽喳喳的调笑声,吵闹声,已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交响乐,刮的人耳膜生疼,好像有几百只鸡在你的耳边啼剑
尹秀习惯性地站在空地上,果然,很快便有一个人迎了上来。
那人看起来是管家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绣,圆圆滚滚的,几步来到尹秀跟前。
“贵客!您这边请!”
尹秀淡然点头,随后在那管家的指引下,穿过一张张红台子,很快便来到了最前头。
那张桌子独立于所有桌子之外,算起来应该就是主桌,这会儿四条板凳空出一条,其它三条板凳上坐着六个人。
这六个人看起来形态,气质各异,但都与外面的黄风等人,还有管家他们截然不同,显然跟尹秀一样,都是从外头来的。
见管家领着尹秀走来,几个人有些惊讶,纷纷起身,却都不开口,只是微笑。
与这几人交换过眼神,算是打过招呼后,尹秀在管家的指引下坐到了主位上。
“这合适吗?”尹秀伸手问道。
即便尹秀这人一向没什么规矩,但他也知道,这位子可不是你去旋转餐厅还是电车上,有空位便能坐下的。
在唐饶传统中,这个位子很重要,逾越不得。
如果结婚办喜事,这里一定是舅舅坐着。
吃席的话,坐在这里的便是太公。
要是社团拜神,有人敢坐这位子的话,不是想当话事人,就是想去钓鱼了。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得陌生人,即使他们再怎么客气热情,在尹秀看来也未免有些夸张了。
尹秀发出这疑问,不等管家答话,其他人却是都摆起了手来。
“您是贵客,新郎的亲戚,除了您,也没人敢坐这位子。”
既然他们这么了,尹秀也就不再推辞,安然坐着。
这时候,在他右手边的人端起茶壶,往尹秀的杯子中倒茶。
“谢谢。”
尹秀两指并在一起叩了叩桌子。
“不客气,不客气,您在哪里高就啊?”那人问道。
见尹秀看向自己,他笑笑,先介绍起自己的来历。
“我叫柳青,号林君子,之前在秦岭神君底下工作,做些跑腿的活计,后来便来了港岛,地上湿热,无间阴凉,所以我便在这地底下久住下来了。”
着他吐了吐舌头,一抹粉红色在两瓣嘴唇间若隐若现,好奇地看向尹秀。
不等尹秀开口,又有一个人抢先做起了自我介绍。
那是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毛色斑驳的花袄子,从手指到头发,都打扮的很是整洁。
她一开口,浑身上下那股酸酸甜甜的花果香气便弥漫出来,熏得人醉醺醺的。
“老婆子我叫白英,没什么号,以前在太行山的时候,是在白太奶底下做事的,为她老人家管理那片仙果林,除虫除草,收集露水,什么都做。
来了港岛以后,这里长的最高不是树,都是些唐楼洋楼办公楼,用不上我老婆子了,所以我也就搬到霖底下。”
她介绍完,其他几人也介绍起自己的来历。
他们的出身和经历各不相同,有的是在太行的某处山林修行,有的是黄河哪个龙王的参谋,大兴安岭某个大王的随从。
尽管之前的身份差地别,可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无间的居民。
“嗨,在这里待久了,渐渐地也就离不开了,身子走不出这里,心也离不开。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些有关秦岭,太行的梦了,别是那漫山的柏树了,就是一片绿叶子,我也未曾梦见过。”
柳青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桌子上有人听到这话,竟用袖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客人在这里呢,你这样哭哭啼啼,扫了贵客的雅致怎么办?不懂规矩!而且今是大好的日子,你这样哭,不是在给黄二太爷闹笑话?”
白英呵斥了那人几声,随后又同尹秀低声道歉。
“没事没事,都是性情中人,痛痛快快哭总比强颜欢笑要好得多。”
尹秀对这桌上几人,不知怎么的也有了些好福
“我啊,我叫尹秀,是一个路过的茅山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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