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仙依靠在船上,墨镜倒映出翻腾的水波与远处的天空。
闻着海风与煤烟的味道,他不由得有了些许感慨,拍着大腿摇头晃脑。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唉!”
“哇!!”
马小玉趴在船头,将早上刚吃下去的两个三明治,一杯奶茶,三个鸡蛋尽数吐进海里。
海狗在一边看的直皱眉头。
虽然马小玉确实是个很漂亮,标致的女人,但保质期只有三天的三明治也同样宝贵。
要是出海时间久了,他们可吃不上这些原汁原味的美食了。
刘半仙看着这一幕,神情间却是有些担忧。
“尹哥仔,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人命?年轻人是需求旺盛,情投意合的,但也要做好措施嘛,不然搞出什么后果就很麻烦了。”
尹秀瞪他一眼,径直走上前去,将一条毛巾递给马小玉。
“你之前从大马去到省城,不也是走的水路吗?怎么突然就晕船了?”
马小玉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嘴巴,又丢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极为不舒服。
尹秀见状,识趣地蹲下身子,往前迈出半步。
马小玉瞥他一眼,终于还是软绵绵地靠了上来,低声道:“这船太小了,又太快了。
我从大马来的时候,搭的是那种几百人的大轮船,开的也慢,不至于这样难受。”
“哦,原来如此。”
尹秀手腕一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多了一颗软糖,递到马小玉手上。
“哪来的?”
“用法术变的。”
尹秀咧嘴,“我小时候,坐车晕,坐船更别说了,也晕的利害,所以时常就带点糖果或者话梅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那要是都被我吃完了呢?”马小玉笑颜如花。
“你要是吃完了,等靠岸的时候我就下船买,买到了我再上船来就是了。”
马小玉看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将那颗糖果塞进嘴里,气色眼看着便好了许多。
尹秀这才放心地走向船尾,往任七旁边坐下。
从昨夜到现在,任七一直保持双腿盘坐的姿势,将六把剑抱在胸前,一动不动。
他喝水很少,吃东西更少,只是这样坐着,闭目养神,不说话也不四处看,活活像庙里的一尊雕塑。
见尹秀在身边坐下,任七也不挪动,只是动了动眼缝,露出半边瞳孔,看他一眼。
“你似乎不爱讲话?”尹秀问道。
“我天生就如此。”
任七沉声答道:“我一出生就不会哭,急的接生婆把我半边大腿都打红了。
到了三岁的时候,别的小孩都在念诗,背顺口溜,唱童谣,我一个字都未吐过,我爸妈以为我是哑巴。
我当然不是,只是天生就不爱说话,我觉得说话比挥剑更累。”
尹秀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但我看你从昨夜到现在,说的话就挺多的。”
任七瞳孔转动了几分,“没办法,因为要应酬你。”
“好!”
尹秀干脆也不坐着了,而是一双脚朝向船尾,头则枕在软乎的靠垫上。
“我这人一向不难为别人,也不愿意看到别人难做,你不想说话,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这是你不想做的事情。
可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讲的话,有空我会听的。”
任七脸上似乎有些惊讶,眼睛向下方转动,看向尹秀。
“你想跟我搞好关系?”
“你想太多了。”
尹秀笑笑,“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搭我们的船,做个半路的保镖而已。
等你寻到了目的地,大家一拍两散,做回之前的陌生人,别做仇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倒是想的通透,像你这样的人,怪不得会是高手,而且是一个命大的高手。”
“哦,怎么说?”
任七双眼睁开,一对刀眼放出精光,打量着尹秀。
“高手之间的争斗,只在毫厘之间,长一寸短一分的差别而已,有时候双方的境界相同,路数相仿,比的便是心境上的胜负。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没有心结的强人,不会有什么悔恨,也不纠结于过往。
像你这样的人,比武可能拿不了第一,但要是决生死,你的命大得很。不过……”
他脸上出现一抹古怪的笑容,“你还不够强。”
尹秀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当然自认只是初出茅庐而已,这世间的强人,哪个不是刚出道就天下无敌,再过三年寸步难行的?”
任七却是摇头,“我说的不是境界,我说的还是心境,你的心境不够强。”
“嗯?怎么说?”
这下尹秀来了好奇心,干脆坐了起来。
“你还有牵挂,所以你不够强。”
任七瞥了一眼正坐在船头看海的马小玉。
“我看得出来,她就是你的牵挂,因为有她在,所以你可以做一流的高手,但你到不了顶尖,因为你心中有爱,爱,便是你的弱点。”
见尹秀脸上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任七却是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开口。
“我知道你想反驳我,说我们又不是和尚,断绝亲缘,六脉清静的。
可实际上,这是我自身的经历与感受。
我原先有家人,一大家子,一个四合院住不下那种,热热闹闹的,每次煮饭要下三斤米才够吃,菜肴把桌子铺的满满当当。
我有四个老婆,八个小孩,后来朝廷和白莲教一边砍了一半,还把我那座大宅子充了公,叫我变成孤家寡人。
我为此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
可后来,我才发现,原先一直停滞不前的武功境界,我以为此生都滞留的层面,竟一下突破了,还是跨了一大步,登堂入室。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放下了牵挂,斩断了所有羁绊,封心锁爱而换来的。
所以我说了,有那个女孩子在,你的天赋再高,境界再强,也终究成不了绝顶的高手。
可世间有些事情,比如你要做的那些事,便只有绝顶的高手才能做成,差了一丝一毫,你都成不了,死无葬身之地。”
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尹秀却无意辩驳,只是笑笑。
拍了拍肩膀,他起身,又要走出船舱。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要吃饭的时候水手会来叫你的。”
任七却是眉头一皱,“怎么?你不打算反驳我?以你的性格,不应该与我做一番争辩?”
“不了。”
尹秀摇头,飒然一笑,“你讲的事情,从源头上就是错的,我和你辩什么?没什么好辩论的。
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就由着你想就是了,我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无谓多费口舌。
我说过,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就可以了。”
说着尹秀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去,顿了顿,他又问道:“既然家人对你来说已成了被丢掉的枷锁,那你为何还要找白莲教和朝廷报仇?
虽然说称不上帮忙,可他们确实也在某种程度叫你的境界提升了。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封心锁爱的话,为什么要帮他们报仇?”
“这是两码事,他们要杀我,所以我就得杀他们,就这么简单。
不管是过去了多久,十年,二十年,只要这些人还活在世上,这些组织或者力量还存在着,那我就有动手的理由。”
“好,明白了。”
尹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抱着剑的任七,目光冰冷。
刚走回船头,海狗就迎了上来。
他包着红色的头巾,身上只穿一件麻布做的马甲,露出坚实黝黑,泛着油光的肌肉。
腰间则扎着一条布袋,同样的粗糙,既用来绑着裤子,也用来充当汗巾,裤子则是一条七分裤,脚下踩一双脚面上只有两条草系着的轻盈草鞋。
在海上,别的衣料沾了海水容易腐蚀,变重,只有这种轻便,耐磨的衣裳才是水手的标准打扮。
这个常年在海上闯荡的海盗,如今的运输船长,在见到尹秀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些敬意。
以至于有些关于行船的事情,他也事无巨细地向尹秀交代。
“皇帝,我们现在是顺着海风走,船上的这三吨煤,能比预想的烧得更久。”
“海狗,我说了,你可以叫我尹秀的。”
尹秀挠挠头,“皇帝,是我在九龙城寨时的艺名嘛,在港岛叫叫也就算了,要是在北边你这样喊我,我们两个人的脑袋第二天就被城墙底下那些小孩拿去当球踢了。”
“好的,皇帝。”海狗点头。
“算了。”
尹秀叹了口气,“我记得昨晚你说过,我们这一段路,时常有海盗出没,对吧?”
“没错,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海狗连连点头,“原本这一带海面上的船,都应该走另一条路线的,方便快捷,也安全,但那条线上时常有官府的船只巡逻。
只有那些交了保护费的货轮,客船才走,也正因为那条线路有官府的船,所以才安全。
像我们这种喜欢自由自在的,喜欢冒险的才走现在这条航路。”
“什么自由自在?”
尹秀白他一眼,“偷渡就偷渡,走私就走私,说出来很丢脸吗?”
“是是是。”
海狗无奈点头。
在以前要是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这会儿已经在水里喂鱼了。
但他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了,只是走私,只是帮人偷渡。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确实也打不过尹秀,不是他一个人打不过,这一整船的水手恐怕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自然态度上也就只能“尊重”一些了。
叹了口气,他又继续介绍:“这片海上的海盗啊,就专门抓我们这些船的,玩黑吃黑那一套。
干我们这行的,被抢了就只能自认倒霉,运气好就是货物被洗劫一空,运气不好连船都扣在他们手上,等着老大出赎金啊。
皇帝你说怎么不跑?
不是不跑,是跑不掉啊!
我们的船快,他们的船更快!
因为我们这些船还要考虑给养,水源啊,食物啊,睡觉的铺位啊,一个不能少,更别说船底下还堆着几吨煤呢。
那些混蛋就不一样了,他们平时就把船藏在哪个无人荒岛的港湾里,有生意做了就点火出发,船上最多带几瓶水,一块饼子,这就够了。
下午出来,晚上回去,哪里需要什么给养啊,这船上除了家伙就是轮机的,能不快吗?甘霖娘啊!”
尹秀止住他的牢骚,问道:“那他们也是船跑的快而已,是很厉害吗?叫你这样担心。”
“也不是担心。”
海狗摆摆手,“就是这伙海盗的头子叫秀才,是个刀口舔血的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的,就是官府和鬼佬也得定期向他交保护费啊。”
“这么厉害?”尹秀惊奇道。
他又一把抱住海狗的肩膀,恭维道:“海狗哥,怎么说你以前也是在海上闯荡的铁血真汉子,响当当的大人物,海~贼~王海狗啊!这样的狠角色,你不认识?”
海狗摊手,“他是后起之秀,跟我不是一个辈分的。”
“哦,”尹秀了然,将手松开,“也就是说,你跟他说不上话咯。”
“也不是。”
海狗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我跟他是不熟,但我跟他的老爸熟啊!他老爸状元!是我的结拜兄弟!烧过黄纸斩过鸡头的!”
“嗨呀!我就说海狗哥你有本事嘛!”
尹秀的手又搭了上来,“这可算是世交啊!这关系太铁了!这什么秀才不就是你的世侄吗?大家见面了多高兴啊!对了他老爸现在在哪?”
“状元啊?几年前,被我干掉了。”
海狗又摸了一把胡子,“分赃不均,那混蛋一定要多拿一颗珍珠,一怒之下,头被我剁下来丢海里了。”
尹秀这下彻底死了心,转头便向船舱里走去。
海狗一下迷糊起来,“皇帝,我话还未说完呢,你要干什么去?”
“干什么?”
尹秀没回头,白眼却已翻到天上去。
站在船舱门口,他冲里头喊了一声,“任七,今晚守夜,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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