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天师,带着身后的金童玉女,摇摇摆摆到了法坛之前。
等到一阵缭绕的云雾散去后,他们已安然坐在那里,一个个是仙风道骨,俨然世外高人的做派。
三个天师坐稳之后,立刻就有人从人群里蹦蹦跳跳出来。
没错,是蹦蹦跳跳,因为他瘸了一条腿。
一个丐儿拄着拐,一条包着绷带的腿拖在地上,三步一蹦地跳到三个天师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天师救我!天师救我!”
陈天友一下露出怜悯博爱的神情,大步走到那个丐儿身边,将他扶起。
“这位朋友,不用行此大礼,你有什么就跟三位天师说,只要心怀虔诚,必能得救!”
“真的吗!?”
丐儿激动地抓住陈天友,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显眼的黑色掌印。
“天师道,从不骗人!”陈天友面色严肃。
这样说着,他将脚步挪开,让背后的天师看到面前这凄惨的丐儿。
三位天师之中,端坐于中间的张天灵伸出手来,冲那丐儿招了招手,“来,上前来。”
“天师救我!”
丐儿呜咽一声,在地上拖着腿跪行,匍伏在三个天师身前,不住磕头。
张天灵从太师椅上走下来,轻轻扶住丐儿,让他起身。
“来,跟诸位说说,你有什么难处,苦衷?”
“我叫李二狗,从小孤苦无依,靠要饭长大的,前几年要饭的时候不小心被马车碾了一下,从此瘸了一条腿,雨天的时候钻心的疼,听说天师救苦救难,所以到处来求法师搭救!”
“唉,也是个苦命人。”张天灵摇头。
众人听到李二狗的遭遇,都不由地摇头叹息,慨叹命运对苦命人不公。
张天灵环视四周,终于伸出手来,“来,取我回春尺来!”
刘半仙听到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往前看去。
随着张天灵叫了一声,一个童子立即从屏风后面走出,双手恭敬地托着那柄黑白相间的法尺。
“是它没错了,我们刘家两把镇妖尺其中之一!”刘半仙牙齿打颤。
“就是那柄回春尺啊?”
“什么回春尺?山河锦绣尺!”
刘半仙声音高昂,一下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尹秀赶紧拉住他,冲众人做出抱歉的手势,又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这下那些人才投来释怀的目光。
另一边,童子已将山河锦绣尺恭敬地递到张天灵手里。
张天灵拿过法尺,在手里挥了挥,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他将法尺抚过李二狗的头顶,在那瞬间,尺子上亮光大作,像是举着一根灯管一样。
众人见了这一幕,都啧啧称奇,只有刘半仙颇为不屑。
“那人法力颇深啊?”尹秀有些惊讶。
“有个屁!”
刘半仙瞪大了眼睛,“刘家的山河锦绣尺,只要碰的不是死人,都会发出这样的光芒来的,天材地宝!天材地宝都是这样的!”
“好好好,别激动,先看下去。”
尹秀在他背上轻拍几下。
只见张天灵拿着尺子在李二狗头上抚过一圈后,那乞丐立即双眼失神,摇摇晃晃随着他的引导站了起来。
“来,走,走走走……”
张天灵将尺子扛在肩上,一步接着一步,慢悠悠地走,李二狗便跟在他后头,那条原本好像已报废的腿也渐渐变得有力起来,支撑着他往前走。
“奇迹,真是奇迹!”
“张天师大展神威!”
“李二狗这个瘸子,能走了!”
护声一波高过一波,虽然李二狗逐渐熟悉走路的力度和方式,他如今已和平常人看不出什么两样来了。
激动之下,李二狗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受到他的感染,已有许多人双手合十对着天师顶礼膜拜。
“你怎么看?”马小玉看向尹秀。
尹秀摸着下巴,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其中的路数。
刘半仙则是更加懵圈了,山河锦绣尺何时有治病救人,让瘸子断腿重生的功效了?
要是真的这样神奇,刘半仙当初就不会把它卖了换钱,就是看风水看不明白,拿它治病救人也好啊!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被他唬住了?”任七突然说道。
“哦?怎么说?”刘半仙摘下半边墨镜,看着这个冷酷的剑客。
“很简单,不是他的法力如何,也不是这尺子的作用怎样,你们全都在思量这人是何方神圣,用的什么法术,何门何派,只有我全然不在意这三个混蛋是什么来路,所以我看的清楚。”
任七冷笑,眼神里全然是对眼前这出闹剧的轻蔑。
“啧!”
刘半仙瞪着任七,“高手,我们问你,是为了让你给我们答疑解惑,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装潇洒,显得我们很无知的。”
“我有这样想吗?”任七疑惑。
“可你确实是这样做了。”尹秀叹了口气。
“好吧。”
任七清了清喉咙。
“很简单,那个叫花子身上的衣服那样破旧,这里黑一块那里脏一点的,绷带却是无比崭新洁白。
怎么他有钱,有精力去看病换药,却没想到在今天参加如此重要的法会时收拾一下自己?
还有李二狗确实是个贱名,乡下人为了孩子好养活,起个阿猫阿狗之类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但他是一个乞丐,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乞丐,要什么名字?
我见过很多乞丐,都是叫什么阿q,啊什么的,随便从哪里找个字便可以充当称呼了,而这个李二狗,有名有姓,对于一个乞丐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奢华了。
所以我推测,这乞丐是天师道的人叫来的,特意在信客和教徒面前配合,唱一出妙手仁心的戏码而已。
跟那些跳大神的巫婆神汉没什么差别。”
听罢任七的分析,刘半仙不由竖起一根大拇指,“高手,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样能言善辩,心思细腻啊?”
“那是因为你没问我而已。”
任七双手抱在一起,不以为意,“在北边的偏远县城,那些白莲教的什么法王护法就经常搞这一套的。
不是用红薯皮做成火炭的模样,就是把醋放到锅底下,假装是滚油,表演铜皮铁骨的骗术,比跑江湖胸口碎大石的那些还不如。”
“所以,他们是假的咯?”马小玉喃喃道。
“当然是假的。”
任七瞥了三人一眼,“你们玩多了真东西,又是移山填海,又是呼风唤雨的,所以看到别人使了点寻常人不敢想象的神通也不以为怪,只因为你们会的法术更多,更妙。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法术,神通?大半都是装神弄鬼的而已。
像我们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最不信这些鬼蜮伎俩了,放到眼前都不信。”
“那也算是一件好事啊。”尹秀点头。
然后他看向刘半仙,“怎么说,现在动手还是等散会啊?”
“散会?”
刘半仙扶了扶墨镜,“我等得了吗?看我这就拆下他们的西洋镜!”
“不是西洋镜,是八卦镜才对。”
尹秀跟着刘半仙一块起身,顺手将旁边已要先站起来的教众又按了回去。
陈天友看见是他们两人,一下就认出是昨天在码头上遇到的,不由地嘴角一弯。
他笑道:“两位,是有什么需要天师答疑解惑,消灾祛病的吗?”
“有,有的是!”
尹秀率先走到场地中央,转头看了看四周,高声道:“我~有病!”
“我知道。”
陈天友点头,“什么病,三位天师都能解决,只要你足够虔诚。”
“虔诚!我一向虔诚的紧。”
“那你呢?”陈天友看向一边脸色不忿的刘半仙,有些不解。
“我也一样!我一出生就是拜关二爷做干爹的,没有比我更虔诚的!”
陈天友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认神明做干爹和虔诚不虔诚有什么关系,但看到尹秀和刘半仙的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于是也只能点头,让开一条路。
“好,那请二位面见天师,由天师为你们赐福。”
尹秀和刘半仙齐步上前,走到三位天师座前。
张天灵点点头,伸出手示意,却见两人纹丝不动。
“唔?就这?”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有另一位天师声音威严道:“到了天师道的法坛,见了本座,为何不跪啊?”
“我膝盖弯不下去。”
“我腰板硬的像铁板。”
“看来病的不轻啊,”张天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位年轻人,你先来吧。”
尹秀闻言,便再往前走出一步。
“来,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我天师道口诀,眼观鼻,鼻观心,灵台空明!”
尹秀照做,于是张天灵一手握着法尺,另一手偷偷捏住什么,双手同时抚过尹秀的眼前。
“大慈大悲元始天尊~~救苦度难!大显神通啊!!!”
他宽大的袖子猛地一挥,收回法尺的同时手掌冲着尹秀张开。
就在这时,尹秀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出,又把张天灵的手合了回去。
“这是?”他错愕道。
尹秀咧嘴,“没有,就看看天师用的是哪家西药厂的药粉而已。”
随着他手轻轻一扭,张天灵便被他拧着松开了手掌,手心里灰色的药粉一下洒落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的!?”张天灵瞪大了眼睛。
“因为在我那里,也有一个洋教士是这个路数的,但是给的是圣水。”
“他也和我一样,一包药粉收十几块?”
“不收钱。”尹秀摇头,“还补贴你一包面粉呢。”
“那人是傻的?”
“也许是。”尹秀咧嘴。
张天灵见他笑了,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突然将手一转,手中法尺直刺尹秀面门。
“大胆妖孽,竟敢在本座面前猖狂!”
尹秀视若无睹,只是任由张天灵将法尺刺来,近在眼前的距离,对方竟然刺空了,直接从他耳边擦过。
“再来。”尹秀说道。
“放肆!”
张天灵回转过法尺,用力扫向尹秀太阳穴,这一次却是从他的头顶扫过。
随着尹秀顺势将他的手放开,张天灵用力过猛,踉跄摔倒。
“妖孽!妖孽来了!”
其他两个人反应过来,尹秀是来找茬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而这时候,尹秀没看他们,只是慢悠悠将法尺从地上捡起,交给刘半仙。
“山河锦绣尺,对吧?”
刘半仙将法尺抱在怀里,激动地像个孩子,“没错,没错,山河锦绣尺!我刘家的传家法宝之一!”
“这次你可拿好了。”尹秀咧嘴道。
两人说话的间隙,那三个天师已经汇聚到了一处,成品字形站好。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的道士和算命先生罢了。”
张天灵瞪着尹秀,“阁下跟我们既然是同行,为什么要来寻衅?”
“谁跟你是同行了?”
尹秀瞥了他一眼,“我是正经的道士,他是正经的风水先生,你们三位呢,整个天师道呢,也再正经不过,不过是正经的骗子!”
“天师道,没有天师,也没有道。”刘半仙补充道。
“放肆!”
三个天师互相对视,点点头后同时手捏剑诀,高举过头顶,左脚在地上连点。
“师父救命!恭请元始天尊,太白金星显圣,特赐法力,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烟雾缭绕,一阵阵白眼从三人的衣袖,裤管里往外喷涌而出,将周围地面覆盖。
随着尖锐的唢呐声响起,胡琴和大鼓的奏鸣声中,三个天师和背后撑着华盖,举着蒲扇的童子童女腾空而起,再次立于云端之上。
站在云端,张天灵俯视着二人,“你们两个,到底是受了何方妖孽的指使,前来圣坛捣乱的?难道真不知道本座的厉害?”
尹秀和刘半仙都不言语。
众教徒再次叹服,原先被尹秀搅乱而动摇的信念再次坚定起来,不由对着三个天师顶礼膜拜,有如叩拜仙人。
只有马小玉和任七依旧坐着,不为所动。
“姑娘,你怎么不拜?拜了神仙延年益寿啊。”
一个阿婆抬起头来,拉了拉马小玉的衣袖。
“婆婆,我今天不方便。”马小玉笑道。
“那你呢,这位小,哦,这位大爷你呢?”阿婆又问道。
任七原本不想理她,可是周围匍匐在地的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忍无可忍,任七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猛地朝着那边一甩。
石子钻入三天师底下好似龙卷一般的云雾之中。
随着一阵叫痛的声音此起彼伏,烟消云散,原先躲在云雾里支撑着台子的人纷纷倒地,三个天师和那些金童玉女一同从云端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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