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引燃的烽火
海东青几下攀上一颗槐树,在树枝上歌唱的几只鸟儿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攀上了树冠,从树叶间探出身子,向远方眺望。
“海东青,你看到什么了?”尹秀在树底下问道。
“山,除了山还是山。”
“废话!我们眼下就在山里,除了山还能看见什么?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除了山还是山,全都长得一模一样,连高低起伏都是差不多,好像是从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一样。”海东青答道。
“你什么时候讲话这样的文艺了?”
尹秀无奈地挠挠头,“那方向呢?方向对了吗?”
海东青闻言,将罗盘从身后的口袋里取出来,校准了方向。
“没错,跟刘半仙说的一样,我们一直在往东边走。”
“不是东边。”
刘半仙纠正道:“是东稍微偏一两个刻度,但是还未到东南那一块里。”
“知道了。”
海东青从树上跳下来,拍掉身上的尘土。
原本他看起来脸色已十分的苍白,好像没几天就要挂掉的样子。
可或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者别的原因,此刻他的神色竟比昨天要好许多,不似之前的憔悴了。
尽管感到奇怪,但海东青看起来状态恢复了许多,马小玉便也不再纠结。
将手里的罗盘递回给刘半仙,海东青认真道:“方向没错,就在我们的前方,大概再翻过几个山头。”
“还要再过几个山头?”
刘半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几日他已将半辈子未曾爬过的山都爬完了,天天只感觉腰酸腿疼,因为这上上下下的颠簸,似乎有某种得了风湿的前兆。
“不然找人背伱一趟?”海东看着他。
刘半仙听他这样讲,似乎还真产生了这样的心思。
他先是看向任七,结果被任七瞪了一眼,神情冰冷。
然后他又看向尹秀,尹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马小玉身边,大有要搀扶她走一段路的意思。
【扑街,有异性没人性。】
可是他再仔细一看,马小玉没伤没病,走路生风,哪里有需要搀扶的样子?
如此,他只能叹一口气,转过来看海东青。
这小年轻比自己都要瘦,叫他背岂不是要叫海东青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也没那么远,几座山很快的。”尹秀安慰他道。
“你以为阿叔我怕了?”
刘半仙不服气地挺起胸膛,“别说几座啊,就是登顶两趟白云峰再下来那也是轻轻松松,汗都不流一滴啊。”
“好!”
尹秀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这些后生就该跟你这样的前辈学一学啊。”
“你们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着呢。”刘半仙道。
“好了,讲完了吗?”
马小玉催促道:“再不快点动身的话,太阳可要落山了,到时候我们又得匆忙找个地方落脚了。”
随着令时的改变,长白山的白昼确实已肉眼可见地缩短了。
“说得好像现在走就能到达山的那头一样。”
海东青嘟囔着,拿起砍刀又在前头开路。
自他回归以后,这开路先锋的任务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前头领路,其他人便都放心地跟在他身后,跨过一道道不明阴暗的沟壑,躲开一个个暗藏的陷坑。
等到太阳即将落山时,一行人越过林子,在一个平坦的山头落脚。
他们将篝火放置于一处突出的岩壁底下,以免被人发现火光。
也因为岩壁底下可以避开寒冷的夜风,聚拢那火堆的热量,所以便也成了最好的扎营场所。
到了这时候,在将那些多余的物品和累赘放下后,没了脚夫们的帮助,众人身边已没了扎营的物资和条件。
因此每个人身边都只带着两条毛毯,一条铺在地上,另一条则围在身上,靠拢在火堆边,席地而睡,借着火焰的热量抵御寒冷。
这会儿,除了前半夜守夜的任七外,其他人都裹着毯子躺下。
其实就是任七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站岗,他身上也还披着毯子。
长白山夜风里带来的严寒,已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每个人。
“小哥,你们这些猎户还真是辛苦啊,大冷的天里也只能裹着两条毛毯睡觉。”
刘半仙感叹着,往海东青的方向蠕动几下。
海东青顿时眉头紧皱,嫌弃地往旁边挪去,刚想往马小玉那边凑近,却发现尹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拦在了他们之间。
无奈,海东青只能干脆坐起来,瞥了一眼刘半仙。
“裹两张毯子?哪来的这样天大的福分?我们这些猎户一般也很少在山里过夜,特别是深山。
要不是在哪些小木屋里将就一晚,要不就是干脆裹一张兽皮守着火堆将就一下,被冻的脸上发麻,仅此而已。”
“那不就跟我们眼下一样?”刘半仙说道。
“怎么一样?”
海东青摸了摸手里的毯子。
这张毯子是用机器织出来的,用的是最粗糙,廉价的布料,在市面上卖的很便宜。
然而在过去,他却没什么机会拥有这样一张毯子。
狩猎过不少的野兽,獐子狍子,偶尔也有山猪,甚至还有老虎,然而那些野兽的皮子海东青一张都没能留下来,都被他卖了换钱,以此填饱肚子。
他被人叫做“老猎户”,是因为他狩猎的年岁不短,打过的猎物不少,但到头来终究还是穷的叮当响,每年的秋冬都要到码头上做苦力,一日停歇不得。
只不过日子虽苦,海东青却不像其他猎户那样,到头来没驯服山林,反而被那厚重的群山压弯了脊梁,灰暗了神采。
海东青由始至终都只是一副模样,既跟山林斗争,也投入山林的怀抱,既看重钱,也没那么在乎钱。
他是长白山猎户里在山里过夜最多的人,时常只披着一张残破的兽皮,望着火光度过长夜。
“小木屋?在深山里还有这样的东西?”
马小玉也不由地好奇,一张口从嘴里喷出来的水汽便扑到尹秀的脸上,叫他视线模糊起来。
“就像那些在沙漠里探险的人,返程时会将一部分物资留在某个地方,以供后来者使用一样。”
尹秀解释道:“这是一种相互帮助的不成文约定,没有规定谁一定要做,怎么去做,只是很多人都会遵守。”
“差不多。”
海东青点头,“那些木屋,其实更应该说是棚子,但是四面都有遮挡,里头备有柴火,炉灶,盐巴,有些时候甚至还有一点干粮。
猎户遇到急事,难事,走投无路了便会去到这些木屋里,在那里度过一天半夜的。
也因为受到了这些木屋的帮助,因此日后他们想起来,也会愿意往里放一些东西,以期望能帮到别人,这是长白山猎户的传承。”
“这还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尹秀感叹着,往马小玉那边又挤过去一点,然而马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使得尹秀一张脸撞到她腿上。
“怎么了?你也有什么感慨了?”尹秀不解道。
“不是什么感慨?我是想问,那里是不是就是猎户的小屋?”
马小玉指着远处的山头。
此刻她们在岩壁底下,大半的天空和视野都被岩壁所遮挡,马小玉所指的方向正是从岩壁的缝隙探出去的。
尹秀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地也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黑暗的群山之中,突然有了一点光亮,看起来像是星星。
然而星星正高挂在天上,没有落入凡间。
如此的话,那便只能是火光,熊熊燃烧的火光。
“那是猎人的小屋吗?”马小玉再次问道。
“依我看,是猎人的小屋着火了才对。”尹秀呢喃道。
海东青却是眉头紧皱,“跟你们两个说的没关系,那东西不是什么猎人的屋子,可是我也……”
“是烽火台。”
任七已经走了过来,没理会几人的惊讶,自顾自蹲在篝火边,伸出手去取暖。
“烽火台?”
刘半仙愣了愣,“那玩意不是只在城池边上才有吗?边塞也有,一座连一座的。”
“这里就是边境。”
任七看向外边,“而且也是一座连着一座。”
几人听任七这样说,立即先后走到外头,往外边看去。
只见在黑夜里,就在他们要去的方向上,十几个山头都燃起了火光,一团团的,好像真是有人依次点燃了烽火。
烽火在古时候是一种通报信息的手段,一旦有敌人来袭,便立即会有士兵去烽火台上点燃烟火。
据说火焰之大,烟雾之浓,以至于几十里外的观察哨都能一下看到它,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要一座烽火台被引燃,在它数十里内的其他烽火台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先后引燃。
然后这来自边境,代表着战争与灾厄的火焰便会迅速从开始,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传遍全国,最后到达京师。
只不过如今是电报和火车,轮船的时代。
烽火台即便是在更久远的年代,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也早已被所谓的飞鸽传书,千里加急所取代了。
“那是一种信号,还有警告。”任七说道。
“警告?”尹秀问道。
“没错。”
任七那冷到发白的脸终于因为篝火的热量而回复了一些。
“我听说过,在长白山,朝廷未建立之前,就已经有土著留下烽火台了,据说是商代的遗迹。
后来皇族来这里祭祀,又将那些烽火台当做古迹,把它看做是山神的象征,将它们重新修复了。
也许本身它没什么意义,因为如今已不像过去了,玉京想知道一个地方的状况,不可能通过烽火来传递信号。
然而此刻在这山里,这样的火光却颇有意义,它应该是某种集结,戒备的信号,也是一种对外来者的警告。”
“白莲教已经到达行宫周围了吗?”刘半仙担忧道。
尹秀摇头,“应该不是白莲教,反而是恭亲王的兵马才对。”
“你是说朝廷的军队?是他们点燃了烽火台。”
刘半仙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确实只能是朝廷的兵马做的。
因为白莲教和尹秀他们一行人一样,某种程度上都是“偷偷摸摸”进入了长白群山,犯的是杀头的死罪。
只不过白莲教光是成为教徒就足以被朝廷处以极刑,更别说他们干的那些事情,就是把九族都拉出来也不够杀的。
尹秀他们则是自信能够智取,绝不会落到朝廷的手里。
因此他们两方人似乎都忘记了一点,那就是长白山是朝廷的地盘,官军是主人,而他们这些人才是犯了禁,越了雷池的闯入者。
“如此,就好像主人回了家,点燃灯火,以此警告我们这些闯入者离开一样呀。”
刘半仙摸着下巴,“可是他们怎么这么快便摸到了行宫的所在?”
“大概是白莲教里有他们的卧底吧。”
任七不以为意,“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白莲教里有朝廷的人,大内高手里也有白莲教的探子。曾经有几个文武大员,官至三品的,结果后来才被查出来是白莲教的护教法王。
越是庞大的组织,出叛徒,被放进去眼线的概率也就越大,越容易。”
“还好我们只是几个人而已。”
刘半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是我们中也出了个叛徒,那可就难搞咯。”
“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吧?”尹秀无奈道。
其实尹秀原本想过,白莲教或许已到了行宫的周围,并且拉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子等着他们。
然而他们低估了官军的行动速度。
那只至少有五千人的大军,或许本身在搜索能力上就不是他们能比的,又或者就像任七说的那样,“恭亲王”随时掌握着白莲教内部最新的状况,以至于能比别的势力更快行动,到达行宫的周围。
这一下,所有人的睡意都消散一空,只是看着那些宣告着权势和力量的烽火,说不出话来。
官军以一种傲慢,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鄙夷着他们这些从山外闯进来的人。
并且似乎已准备好了兵刃与手段来对付他们。
海东青又躺回地上,眯着眼睛看那些山头上的烽火,不知怎么的,那些烽火在他的眼里连成一条线,隐隐像是指路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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