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威立在山头上,注视着溪谷里的战斗。
尽管眼前看起来是云雾缭绕,一片的朦胧,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藏在这片模糊背后的是清晰可见,真切到骨头和血肉里的残酷搏杀。
“传令下去,别的人跑了也就跑了,惟独那白莲圣女,绝对不能放走。”狄威冷声道。
“请您放心,公公,即便不能活捉白莲圣女,我们也绝不放跑了她,叫那妖女逍遥法外!”一个侍卫大声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叫他摔倒在地,半边脸肿了起来。
打侍卫巴掌的人是站在狄威身边的随从,捧着拂尘,冷着脸。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狄威看了他一眼。
侍卫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几乎要将头埋进土里。
“属下不知。”
啪!
又是一下,侍卫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狄威又问他。
“属下愚昧,还请公公……”
啪!
侍卫在地上翻了个滚,扬起尘土,眼里金星直冒。
然而他丝毫不敢懈怠,强忍着眩晕又爬了起来,依旧跪着,将头埋的更低了。
“我再问你一遍。”
狄威拨弄着指甲,眼睛只盯着溪谷,“你,错在哪里了?”
“属下不应该替公公发号施令,更不该揣度公公的心思。”侍卫赶紧答道。
“很好,你要记住,人狂不可怕,人坏也不要紧,可要是人蠢,那可就真的是没得救了。”
“属下谨记公公教诲!”
“好了。”
狄威将一块带着精美刺绣的手帕丢到他面前,“把脸上的血擦擦,这样出去,不好看。”
那侍卫没有丝毫迟疑,拿起手帕胡乱擦了一把脸,只怕自己慢了一些,便又遭到毒打,甚至掉了脑袋。
狄威才不管眼前这个无名小卒要做什么,他只是盯着溪谷里的状况。
而此时,在那薄雾之中,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射了过来。
“拓跋文武!”
狄威眼里闪出寒光,与那道视线交汇在一起,身上泛起的寒意和杀气叫身边众人都不由地低下头,脊背微微出汗。
拓跋文武也盯着狄威的方位,双眼满是怒火。
他身形高大,长得粗狂,雪白的头发和胡须粗硬,往外张扬,招展着,像一头威风的雄狮。
拓跋文武顾不上看那个方向太久,旋即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在他的前方,十几名大内高手正在包围过来,兔起鹘落间已杀到了近前,个个眼里泛红,咬牙切齿。
拓跋文武将白莲圣女挡在身后,抽身前出,同时大喝道:“白莲教右贤王拓跋文武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右贤王?杀的就是你!”
领头的一个大内高手,一手持刀,另一手托在刀刃上,整个人箭射而来,刀尖带起凌冽破风声,显然是练刀的高手。
然而在拓跋文武眼里,这一刀却好像是戏台上的小娃娃使出来的一样,慢的离谱。
还未等刀尖完全探出,拓跋文武一只手已摸到了那个大内高手的咽喉,在上面轻轻一按。
咯嘣!
那人嘴里像喷泉一样呕出大片的鲜血,带着碎肉,当即毙命。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眼角欲呲,都举起手中兵刃,往拓跋文武围过来。
然而不是他们包围了拓跋文武,而是拓跋文武包围了他们!
咻!咻!咻!
快如奔雷,拓跋文武手上动作不停,每一掌都裹挟着风雷,出手时有如雷霆炸响,未拍到人身上就已叫人耳膜剧痛,反而是拍到人身上的时候却无声无息。
受害者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只是闷哼一声便已被夺走了性命。
顷刻之间,叫人闻风丧胆的十几名大内高手,被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拓跋文武一一拿下,没人能接住他一招,只是一个照面便已被送去了地府。
将围过来的十几名大内高手一一解决后,拓跋文武转头看向白莲圣女,脸上再无张狂的杀气,只有恭敬。
“圣女,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了,要不然那些闻风而来的鹰犬只怕会越来越多。”
说着他又往狄威的方向恨恨看了一眼,“那老狗手底下的人不少,看来已做足了准备。”
白莲圣女十分地镇定,她年纪轻轻已遭受过许多次的围杀和敌袭,因此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和危险。
对于拓跋文武的建议,她赞同道:“这里离官军的营地太近了,这些大内的鹰犬好像已建立好了一整个体系,正在源源不断地围过来,我们确实已不能久留。
右贤王,我们一干人等如果往河的下游走,应该可以遇上我们的人,有个接应。”
不料,拓跋文武脸上却有了奇怪的笑容。
“没什么一干人等了圣女。”
他摇头道:“这么多的人,目标太大了,朝廷铁了心要留下你,布置了重兵,老夫只能护着你离开,实在没有余力多带一个人了。”
“那孙姥姥她们呢?”白莲圣女皱起眉头。
“每个人自入教那一刻起,都要有殉教的觉悟。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地位怎样,与你的关系有多近,需要他死的时候,他就得有献身的觉悟。”
拓跋文武神情凝重。
“圣女,孙师姐她们,在这里的师兄师弟,姐姐妹妹都是为你而死的,只有他们继续在这里跟那些鹰犬死斗,缠着他们,我们才有机会离开。
而只有你成功离开了,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不然的话,他们就只是这山里众多死人中的一个而已,死的毫无意义。
别忘了,我们是为了斩断龙脉,才来到白云山的。”
白莲圣女感觉心头被猛地揪紧了一下,流出血泪。
然而这种痛彻心扉的情绪只在一瞬间便已被她消化。
正如拓跋文武说的那样,白莲教的每个人都有殉教的那一天,就是她这个白莲圣女,如果哪天需要她死了,她也要毫不犹豫地献身。
没有哪一个人是不能死的。
然而众人的死亡却是有顺序的,她是白莲圣女,那她便不能早早死在这地方。
她要死,也应该死在别处,在更重要的时间里,死在重要的地方,为某个重要的任务献身。
这便是白莲圣女的责任,她此刻活下来,才叫那些为死在这里的死者的死有了意义。
于是只是稍一纠结,白莲圣女便冲拓跋文武点头道:“右贤王,带我走吧!回到我们的营地去!”
拓跋文武眼里放出精光,“属下遵命!”
在二人的周围,那些白莲教徒也听到了白莲圣女的命令,纷纷振作精神,举起手中兵刃护卫着她,誓要用这条性命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战场血腥程度骤然增加,一波人簇拥着白莲圣女,要用鲜血和性命为她开路。
另一波人围着白莲圣女,绝不叫这个“女魔头”逃出生天。
刀抵着刀,血肉掺杂着血肉,性命换着性命,溪谷里化作人间炼狱。
狄威皱着眉头,已感觉到了不妙,白莲圣女马上就要在拓跋文武的保护下突围了。
只要他们离开了溪谷,钻入长白群山那错综复杂的密林和沟壑里,粘杆处恐怕就再没有找到他们踪迹的机会。
而且这一次之所以能找到白莲圣女的所在,也不是因为粘杆处的探查,而是一封密信。
那封密信不知怎么的就到了狄威的手边,精准地向他通报了白莲圣女的位置,以及具体到达的时间。
狄威当然也可以向肃亲王报告这一件事情,调动更多的士兵和力量,然而那样的话,这功劳将变成肃亲王的功劳,而不是大内的功劳。
本来玉京对于肃亲王带兵进入白云山这件事,就颇为忌惮。
因为那是朝廷最大的秘密,就好像一个妇人有了某种难以对外言说的疾病,即便来人是个医生,可对方是男的,就难免叫那妇人感到膈应,浑身的不自在。
玉京正是陷在这种尴尬之中,既不能叫白莲教炸毁了龙脉,也不愿意让肃亲王知道了龙脉的所在。
因此,狄威才从玉京被派到这里,在军队里掌握着这一微妙的尺度。
要两全其美,自然是在白莲教到达龙脉,肃亲王发现秘密所在之前便将这一场闹剧结束。
所以一切混乱和灾厄的根源,都在白莲圣女身上。
只要杀了这个女人,一切都会结束!
想到这里,狄威再也坐不住。
他将身上围着的披风解开,轻轻丢到一边。
在那披风还未落到身后随从手里的时候,狄威的身形已钻入溪谷之中,如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向着白莲圣女所在的方向落下。
拓跋文武正带着白莲圣女往外突围,突然眉心狂跳,只感觉从侧面有一股威压袭来。
“狄老贼!”
大喝一声,拓跋文武凭空挥出一拳,像是在泄愤。
然而他拳头所挥向的,那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狄威却是凭空出现,正正与他这一拳对上。
轰!
雷霆般的响动,周围人不由地都感觉心脏停跳了一拍,头皮发麻。
毫无凝滞,两人脚下活动起来,各自施展步法,一进一退间快速对了几十拳,溪谷里好像有一个炮兵队在开火,连串的爆震声冲上天空。
两个通感境大高手的战斗,快如奔雷,猛若流火,叫众人只觉得眼睛都要跟不散了,更别说参加进去,帮助任何一方。
他们只能目瞪口呆,两股战战地盯着二人的缠斗,同时也警戒着不知何时临身的杀机。
“拓跋老贼,你一个塞北草原的化外蛮族,关心九州的运势做什么?拼了命好处也轮不到你!”狄威喝道。
“狄老贼,你一个唐人却给关外来的异族当奴才,坐视九州被人糟践,你又领受了什么好处,叫你背典忘祖!?”拓跋文武反唇相讥。
两人显然对于对方的问题都无法回答,因此都只以更强的力道,更凶狠的招式迎击对方。
嘴上说不明白的事情,便用拳脚来解决,一拳解决不了,那就两拳!
白莲圣女见两个高手之间的死斗分不出胜负来,一时之间又惊又急。
然而凭她的本事,绝没有能帮到拓跋文武的能耐,反而只会添乱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莲圣女转过身去,抛下正在激斗之中的拓跋文武,加速遁逃。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帮到拓跋文武的办法。
只要她成功逃走了,狄威和他的鹰犬便再没有在这里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
白莲圣女的“临阵脱逃”,反而会叫更多的人活下来。
因此她几乎是将全部的注意力和力量放到逃跑上面,躲开那些向她射来的明枪冷箭,在教徒悍不畏死的掩护下加速逃离这杀机汹涌的溪谷。
然而箭矢弹丸是死的,大内高手血滴子却是活蹦乱跳的。
一声哨响,司徒震带着身边仅剩下的血滴子翻转跳跃着从林中钻出,在空中呼啸着撞向白莲圣女。
白莲圣女瞪大眼睛,双手抬起,袖子鼓张,数十枚细不可见的钢针从袖中射出,暴雨般泼向朝她而来的血滴子们。
司徒震眼里映着那寒光,双手挥刀格挡,同时扭转身形,堪堪避开这扑面而来的杀机。
而在他的身边,那几名紧跟着他的血滴子则没有这种身手和幸运,银光闪过后,他们纷纷呜咽着落地,伤势不一。
司徒震周围只剩下两名血滴子,一左一右护卫着他,紧跟在他的身边。
白莲圣女显然已用尽了手里的暗器,此时手里已握紧了一对匕首,准备迎击他们。
司徒震不由地大喜,“掩护我,让我取了那白莲妖女的性命!”
话音刚落,在他左手边的那名血滴子陡然加速,冲到他的前头去。
司徒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妈的,想抢老子的功劳!?】
还未等他骂出声,那冲到白莲圣女身边的血滴子,便已被白莲圣女身上所放射出的金光所包围。
下一瞬间,两人在原地化作一团光球,往外面急速而去。
“是白莲教的妖法,神行术……”
司徒震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那将到手的功劳从手边飞走。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拍在身边手下的背上,怒不可遏。
“你拍我干什么?”任七问道。
“唔?”
司徒震还是第一次被手下这样质问,不禁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追?”
“你又没叫我追,我干什么追?”
司徒震顿时满脸的愤怒,“那我现在叫你追了,你还不追?”
“追就追,你拍我做什么?”任七问道。
“王八蛋,你敢……”
话未说完,寒光闪过,司徒震的脑袋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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